第一千五百章問卷調查
“比如邢恕,他讓太皇太后尊崇德妃,目的是爲了什麼?是真的發自內心尊重陛下和德妃嗎?”
“他遊說高功繪的理由,是說可以利用此舉,在陛下心中留下對高家的美好印象,等以後陛下親政之後,纔會保全高家的富貴。”
“到時候他就可以憑此功績,得到陛下重用,保住他岌岌可危的官位。”
“是可謂用心險惡。”
“蔡確也是如此,陛下本是先帝親子,先帝大行之際,由太皇太后做主立陛下爲君,本來就是自然之理。”
“太皇太后也是這樣做的。”
趙煦問道:“司徒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的本意?”
蘇油說道:“因爲我跟蘇軼打聽過陛下登極那天的情形,據說陛下的衣袍很合身。”
“當時臣心中真是大慰。這說明什麼?說明太皇太后一直就在爲陛下登極悄悄做準備,連即位用的小衣服都準備好了。”
“因此那些所謂的擁立之功,全都是朝臣們往自己臉上胡亂貼金,那般污爛的心理,都是爲了自保和進身之用,都是爲了鞏固他們的權位之用。”
“他們這是在利用陛下。”
“陛下心性純良,年紀又小,一時豈能夠想到這些?要是中了他們的計謀,不就會對太皇太后產生怨懟?不就會形成朝堂的對立分化?不就會讓臣子離心離德?不就讓陛下成了他們的擋箭牌,被他們拖到了大多數朝臣的對立面?”
“太皇太后貶逐郉恕的原因,就在於這一點。”
“因此臣想請陛下多留一個心眼,時刻牢記兩宮一體。”
“對於那些挑撥兩宮關係的,以擁立之功自詡的人,無論內廷還是外朝,無論是太皇太后,皇后那邊的,還是德妃,陛下這邊的,都要留意小心。”
趙煦也模仿蘇油鄭重而鬼祟的模樣點頭:“我明白了。”
蘇油的話他聽得進去,因爲要說擁立之功,最大的應該是扁罐哥。
最後震懾住宵小的,還是扁罐哥偷偷搞到的霹靂炮模型和轉輪銃。
但是蘇家人從來沒在這上面提過一句,哪怕暗示都沒有。
大宋皇室,永遠兄友弟恭叔賢侄敬母慈子孝。
蘇油嘆了口氣,跟十一歲小孩說這個,其實有些拔苗助長了,但是沒辦法,誰叫對面這娃是皇帝呢?
繼續說道:“接下來臣可能會離京一段時間,去爲陛下料理另一件大事。”
“啊?司徒要離京?”趙煦心裡有些慌,小孩子甚至有些感覺遭到了背叛。
他對蘇油的依賴心理很重,可以說現在整個朝中,能讓他覺得親近的,又不含什麼別的目的,能讓他進步成熟的臣子,好像就只有蘇油一個。
太皇太后讚譽的那些老臣,不是喜歡板着臉說話,就是喜歡端着書本訓人。
而太皇太后讚譽的那些人所反對的,朝中的那些所謂的奸人,也讓他覺得實在是太卑劣了,經司徒一講,他發現以自己現在的智商和能力,根本玩不過。
自己現在所能依賴信任的,只有太皇太后和蘇油,但是太皇太后在他登極之後,對後宮管得越來越嚴,對自己的要求與約束也越來越多。
只有離開皇宮,在理工學院學習的時候,纔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對了,就是快樂。
世界上關心他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哪怕是太皇太后,甚至是自己的生母,都沒有關心過,才十一歲的趙煦,是不是真正的快樂。
所有人關心的,是趙煦能不能成爲合格的君王,或者能夠給自己帶去多少利益。
是趙煦從臨制,觀政,到親政期間,有多少機會可以把握,能讓讓自己投機到人臣極位,後世榮華。
因此趙煦在聽政的時候一言不發,擺撲克臉,其實是小孩子內心中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而這種保護,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恐懼。
只有蘇油,是實實在在地關心趙煦是否快樂。
也只有在蘇家人面前,趙煦纔會取下自己的面具,做回一個十一歲的少年。
現在唯一一個能夠讓自己輕鬆面對,談笑自如,作爲自己快樂源泉的人,說他要走了,趙煦真的有點慌。
蘇油說道:“陛下,沒辦法,中牟那邊基建已經完備,京師大學堂應該成立,臣肯定是要去把關的。”
說完開始鼓勵趙煦:“陛下你其實做得很好,非常好,現在這段時間,陛下就以觀政爲主,不要輕易表明自己的觀點。”
“記住一句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趙煦問道:“司徒你爲何卻從來不默呢?”
蘇油笑了:“陛下這話不妥,臣如果保持沉默,固然是保身之道,但是知而不言,卻是對陛下的不忠,我自己心裡這關就過不去。”
說完對趙煦拱手:“不過今後要是陛下以臣胡言亂語,悖妄無行,還請如今日這般開誠佈公,臣自當請退。”
趙煦說道:“太皇太后說司徒不羈進退,非名利可擾之人,是大宋最大的純臣。”
蘇油搖頭:“那臣慚愧,唯有鞠躬盡瘁而已。陛下,臣離開京中,依舊不失輔議之責,密摺制度是先帝所創,我們每日都可以通信的。”
“朝政如今已經到了關鍵時期,司馬學士廢免役法之心甚重,然老成之人,卻有以爲不妥。”
“國家的水利、國防、調輸、開墾,很多大工程都要興舉,必然就會產生差役,這是無法避免的。”
“四年大豐,朝廷在水利上稍有懈怠,去歲就出現了洪水,今年就出現了旱災。”
“所幸收儲豐盛,調運及時,救災措施得當,纔沒有釀成大禍,但是絕對值得警惕。”
“既然差役不可免,那役法就不可免,差役之法,本就諸多弊端,制度粗放,本身並不比免役之法優良。”
“當然免役之法也有弊端,但是既然大家都已經能夠看見,列舉,爲何不去討論如何一一解決其中所有的嚴重問題,卻非要固執地各執一端呢?”
“臣倒是覺得,在做出決定之前,集思廣益方纔是正確途徑。”
“天下事,終是天下人爲之,朝中爭議,也是爲了天下人最終得到一個公平合理的役法。”
“那麼爲何不廣採天下人的意見呢?”
“既然各地州縣都存在差役,那麼爲了最大公平,不如就請天下州縣各自闡述理由,調查自己治下百姓,是願意選擇免役法,還是願意選擇差役法。”
“待到所有意見彙集到一起,朝臣對於國家的局面,恐怕纔會有一個真正全面的瞭解。”
趙煦問道:“那麼地方州府,有沒有可能希宰執之議,曲意奉承?”
“有。”蘇油說道:“因此臣建議陛下啓用密摺之權,在給天下路轉運使的密摺裡讓他們統計治下各州縣意見,然後讓他們密摺上奏,類似風聞奏事,不承擔行政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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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其所言是否屬實,官員是否勤政,臣會製作一張問卷調查表交給陛下,陛下可以讓他們具實填報數據,我們從數據中來分析。”
“比如一縣差役有那些,需要的人工有多少,地方上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提舉工役的是縣中哪一部分人,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怎麼花的,工錢多少等等,都得有名有姓有切實數據。”
“肯定會有大量造假,但是想要造假,卻也是有成本的。我們也能過結合戶部記檔來查證。”
“這可以作爲一項理工課外作業,交給陛下來做,由縣君和蘇軼陳梧幫助陛下完成,其結果只作爲一項參考,交給太皇太后懿覽,幫助朝臣們做決定。”
趙煦問道:“那司徒覺得,是差役好還是免役好?”
蘇油笑道:“陛下,我們應該做的,是查清事實,因地制宜,制定出我大宋最合理的役法。”
“這纔是終極的目的,在這個目的之前,在天下人的利益之前,我的觀點,司馬學士、章惇的觀點,甚至陛下與太皇太后的觀點,都不重要。”
“我們是要讓天下百姓,不再爲差役所苦。不能在爭論當中,就漸漸忘了我們制定役法的本意,成了意氣勝負之爭。”
“陛下,這件事情,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做。”
趙煦說道:“那我需要告知太皇太后嗎?”
“當然。”蘇油說道:“密摺由陛下與太皇太后擬下才行,統計數據粗表,需要陛下在太皇太后前登錄,不過之後的數據分析,太皇太后那麼操勞,肯定是不能親力親爲的,這事情就得陛下擔當起來了。”
趙煦點頭:“我知道了。”
小破孩的自尊心是很強的,他知道自己是皇帝,而且也比較有責任心,蘇油覺得,讓趙煦通過這種方式,適當地參與到朝政決策當中,是一種非常好的鍛鍊方式和心理疏導過程。
親自出力,而不是裝木偶聽討論看結果,這個參與感其實很重要。
經過蘇油一番解說,趙煦的精氣神又有些不一樣了,從德妃被高滔滔訓斥之後的蔫頭吧腦,重新變得振作起來。
之後一大一小兩君臣便將話題轉移到了街市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