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一章潛移默化
這是另一項功課,兩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車裡朝外邊偷窺,通過觀察商鋪的進貨,水牌上的價格,店鋪經營品類的變化,商賈與顧客之間的討價還價,開封市民的日常生活,也可以看出其反映出來的很多朝政問題。
比如在徐州鐵錢冶取消,鹽榷徹底取消後,京中鹽價偷偷降了兩文,然後又偷偷漲了回去。
比如經過老李家米店的時候,蘇油告訴趙煦因爲四年豐積,老李家米店第一年中經營慘淡,到了第二年才緩過起來,第三年第四年規模擴大,生意紅火賺了不少。
爲什麼大豐收第一年米商吃了大虧?這就是庫存進價和年後出貨價的關係了。
很多事情,憑空想象,與實際情況截然相反,如果朝廷認爲糧食大豐收,就認爲糧商當年一定會變肥,因而加大對糧食商人的苛剝,制定出對米商加稅的策略,結果必然就是米商雪上加霜,一定會關張不少,導致第二年的糧食流通更加不暢。
在這種情況下,那就應該趕緊出臺政策鼓勵行商,幫助他們度過糧價下跌帶來的第一年虧損,鼓勵農民積蓄糧食,用利益引誘大家加入到存糧運糧食賣糧的行當裡邊去。
看起來,朝廷吃虧了,大量的糧食沒有收入國庫,還要補貼糧商,降低糧食商品稅,以鼓勵民間貿易和存量。
但是實際上,這些舉措卻能減少朝廷爲穩定糧價花費的大筆銀錢,降低了緊急增加倉房的建設壓力,以及國家漕運的運輸壓力,更重要的,是保住和擴大了流通渠道,爲來年打好基礎。
很多事情都來自市井中的舉例,然後經過蘇油的分析,讓趙煦大開眼界,不再從事物的表面,而是從其下面的運行規律,從其本質看問題。
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教育方式,需要一個知識面非常寬廣的教師,趙煦也充滿了興趣和鑽研精神,這方面的進展,遠比在十三經上的進展快得多。
換句話說,小趙同學,開始有點偏科了。
己巳,蘇油上書,京師大學堂建設粗備,請求去中牟坐鎮。
這是大事,高滔滔立刻批准。
……
中牟,留雁湖畔,一個學區建造了起來。
學區依託一個叫李家集的小鎮,從去年到現在,在小鎮邊緣的湖邊,修造起了幾條街道,一個巨大的集鎮,以及很多高大宏偉的建築。
整個集鎮最終由一條人工開鑿的小河與小鎮分離了出來,小河上另外修造了四座石橋。
當地的居民們對小河對岸的房屋非常羨慕,那種房子非常漂亮,窗戶很大,還用了玻璃。
最開心的,是這裡建造起了一座高高尖頂的紅磚鐘樓。全鎮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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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裡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身份不一,有的一看就是書生,有的卻像商賈,還有農人、牧人、軍人、工匠、和尚、道士……
甚至還有好幾位朱袍綠袍的官員!
最大一座橋叫文津橋,橋前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上是楷體大書綠漆文字——京師大學堂。
幾個大字出自如今大宋聲譽最高的文臣,司馬學士之手,牌坊兩側還有蘇司徒已經名聞天下的那幅楹聯。
率性修道致中和,人情之趨,即爲天理;
齊家治國平天下,民心所向,便是綱常。
這一天,又是一行車馬過來,當先馬上的是一名紫袍大員,然而卻是年輕得異常,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
蘇油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遍灑下了英雄帖,誠邀各路學閥來京師大學堂當然講師。
士大夫功名,立德、立功、立言。
立功需要倚仗仕途才容易得到,不過立德,立言不需要!
在蘇油給他們的信裡邊,這個地方,以後就是大宋文萃之地,各位大佬趕緊來搶地盤啊!
位置很多,文學院、史學院、經哲學院、數學院、天文學院、地理學院、物理學院、化學院、醫學院、農學院、美術學院、音樂學院。
身有官職的那一幫子還在猶豫,但是很多打醬油的小官和一般身份的平民一點壓力都沒有,畢竟學院屬於皇家,一個研究員,工資都給得比州官還高。
文學院、史學院、經哲學院不好弄,因爲這三路大佬,一般都還是高官,蘇油採用在京官員客座輪流講學制。
除此之外還有在民間卓有聲譽的學者和詞人常駐,比如唐淹、賀鑄、晏幾道。
文學院的院長是蘇軾。
這個真不是蘇油特意安排,真是出於照顧民間呼聲的不得已。
蘇軾已經成了中書舍人,仍賜金紫,而且是免試入職。
按故事,凡是文事優長的人才,才能選進中書舍人,而且必須通過舍人試。
熙寧元年,蘇油進中書舍人,雖然只是貼職,僅僅是爲了在趙頊需要參謀時有“職責在身”,都經歷了嚴格的考試,交了二十幾篇呈文,走了一通過場纔得到。
這個職位非常緊要,屬於天子近臣,是天子儲備宰相人才的地方。
其職責看是秉承皇帝和中書的意見寫寫文章,其實要負責對皇帝解釋學問、政務,引導皇帝與政事堂達成一致意見,參與制定國策,最後將國策大略,即“詞頭”,變成華美文字即“敕誥”,頒佈天下。
神宗朝起,中書舍人也具備了封還詞頭的權力。
因此這個職位對政治素養和文學修爲的要求,非常高。
到了蘇軾這裡,太皇太后看到司馬光擬進的中書舍人待考人才,就問了一句:“蘇軾也需要考試嗎?”
司馬光想起了這娃“三殺三宥”的前科,自問文學修爲差了歐陽修不止一帽子,看了看呂公著:“要不,就不考了吧?”
呂公著想了下改卷難度,也點頭:“老臣也覺得,蘇軾這樣的人才,已經用不着考試了。”
於是蘇軾打破了有宋一朝成例,直接免試成了中書舍人。
這要是換做別人,見狗亂撒尿都要彈劾一把的臺諫早就鬧開了,然而這次,愣是一點反對聲音都沒有。
大蘇進中書舍人了?好好好,咱整首詩賀一賀吧!
實在沒天理,但是牛人之所以叫牛人,就是牛得沒天理。
古文用典非常繁多,哪怕是中書舍人,也記不完全部典故,因此中書舍人赴任,一般都要攜帶典故辭典,韻部詞典等工具書籍。
蘇軾不用,直接帶了一盒“諸葛筆”就上任了,因爲他認爲官家提供的紙墨都是上乘,就毛筆不盡人意,需要自帶。
但是人家大蘇真的沒有裝逼,而是真實的不需要,出手文章就可觀。
人還是一樣的耿直,還是一樣喜愛調笑,五年放逐的年月,竟然都被狗吃了。
恃才放曠,曾經對朋友門生說道:“文章之任,亦在名世之士相與主盟,則其道不墜。
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輩出,要使一時之文有所宗主。
昔歐陽文忠常以是任付與某,故不敢不勉。
異時文章盟主,責在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
意思是說,文林盟主以前是歐陽修,歐陽修曾經將盟主託付給他,他希望朋友門生們繼續精進,以後也能如他不負歐陽修所託那樣,完成傳續大業。
就算是事實,也未免有點囂張。
秦觀的詞可以說算是有宋一代最頂級的,蘇軾也評價其氣格不足,曾經對他說道:“不意別後卻學柳七做詞。”
秦觀回答:“某雖無學,亦不如是。”
蘇軾說道:“‘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
然後還自己做了一副對聯,引用秦觀和柳永名句,叫“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王祈是蘇軾妻族,官至大夫,曾經對大蘇說道:“平生寫竹,唯兩句最得意。”
大蘇問是哪兩句,王祈說:“葉垂千口劍,幹聳萬條槍。”
大蘇說道:“好是極好,但是算下來,則是十條竹竿,一個葉兒。”
王禹錫也是王家秀才,太皇太后和趙煦乞雨成功,小王童鞋做的賀雨詩裡有“打葉雨拳隨手重,吹涼風口逐人來”。
當時自以爲得意。
大蘇看了問道:“十六郎啊,你作詩怎麼如此不入規矩?”
王禹錫大窘:“這是醉時所作。”
隔了幾天,王禹錫又拿着一首得意之作來見大蘇,大蘇看過之後問道:“你……又醉了?”
大蘇進入了他的黃金歲月,然而另一個人卻苦逼了。
呂惠卿。
呂慧卿在給朝廷的謝表中過於囂張,引發衆怒。
連章惇都開始反省變法時期的錯誤,呂惠卿還在堅持,曾經與門客議論:“蘇子瞻文辭如何?”
門客應和呂惠卿的意思:“似蘇秦張儀。”
呂惠卿笑道:“蘇秦的文才很厲害的,張儀比不上,蘇軾一樣比不上。”
然後取出自己的上表,緩緩念道:“面折馬光於講筵,廷辯韓琦之疏奏。”
在表中還有一句:“自省於己,莫知其端。”
呂慧卿這是見勢不可免,乾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家族在南海已經撈足,準備回家養老,好歹撈一點“堅持己見,不屈時議”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