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不足爲懼
仁宗任命狄青,其實是想加強君權,但是在操作上,的確有些過於操切了。
不過在如今這個時空,武人從神宗朝開始戰績爆表,在爲國家開疆拓土的同時,地位自然也越來越高。
說到底,還是業績對應待遇。
朝廷現在的三個軍事機構,基本已經是武人,或者是考中過進士,名列左班,但是一輩子都在帶兵打仗,部署操持軍事戰略的“假”文人。
單純文官還僅存的陣地,就是負責後勤、招兵和紀檢工作的兵部了。
而且兵部的這三樣的工作,都已經被蘇油從政務裡邊單獨劃了出來,基本與地方行政分離,單獨運作,不再受傳統地方文官權力的干擾。
這其實也叫專業化。
河北既是軍事區也是行政區,軍事區上真定一帶叫河北西路,行政上叫真定路。
所以雖然真定府纔是真定路的治所,然而歷任轉運使更多是抵在前線,兼知定州。
定州是中山古都,河北名城,扼守太行東麓要衝,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真定府見不到劉奉世,蘇油又改爲騎馬,繼續往北。
在定州依舊沒有見到老頭,一直北上抵達唐縣,纔在縣衙裡見到他。
唐縣是堯帝初封爲侯之地,唐堯之名,就來自於此。
劉奉世正在鑽研學問,見到蘇油第一句話就是:“明潤,你覺得老夫智力如何?”
蘇油嚇了一跳:“我跑這麼遠來拜訪你,不準考較我學問!”
說完才拱手:“墨莊三劉,天下景仰,著作皆等於身,論才論德,都是吾輩楷模。”
劉奉世將手裡的書本丟在几案上,取下玳瑁架子的眼鏡揉着鼻樑:“那這幾本書,老夫爲何看得如此艱澀?”
蘇油一看几案上,卻是京師大學堂的數理教程。
蘇油不由得好笑:“劉公你這就是太跟自己過不去了,你都過五十的人了,現在拿起這個來新學,的確有點難。”
“有點難?”劉奉世都要暴怒了,將几案拍得啪啪響:“這是有點難?!”
“別生氣別生氣……”蘇油趕緊勸道:“大道無窮,而人力有限,這纔是先賢將學問分門別類,流傳下來,待後人選擇參詳的根本原因嘛。”
“所謂術業有轉攻。劉公你治史,治法,治金石,已經耗費了畢生的精力,現在還想要兼收幷蓄,其實大沒有這個必要。”
“學成又如何?去跟石勇搶飯碗?”
“這些東西,如劉公這樣的,瞭解個脈絡就行了,對了……”說完從包包裡邊翻出幾本書:“看這個就很合適。”
劉奉世將書接過:“《麈塵錄》第二十五卷?你都修到第二十五捲了?”
《麈塵錄》是蘇油自己的筆記式文集,湊夠一定數量蘇油就會拿去出版,類似後世科普用的小百科全書。
現在蘇油已經是大擘,於是笑道:“以前還親力親爲,如今這些事情,已經有專門的一個班子在做了。劉公你留着看個玩兒……”
劉奉世將書打開,隨便翻到一條:“水壓之理,實關壓強,所謂壓強,乃轉力傳遞之良法也……”
下邊論述太複雜,跳過,又翻到下一條:“水管之法,以陶土水泥爲之尤捷便,制類榫卯,前有接茬,後有套口,以茬接口,次第相接,可延百里。”
“沿途每五里設一蓄井,以爲藏儲之用,雖旱海千里,不愁蒸耗。其圖示乃如下……”
“又有分水之管,摶法尤妙,難形於文字,然便識於圖形,其法乃如下……”
見劉奉世陷進去不再理會自己,蘇油伸手將書按住:“劉公你先停一停,剛剛又見你在揉鼻樑,沒什麼不舒服吧?”
“眼鏡夾子夾的,不礙事兒。”劉奉世對蘇油拱手:“仙卿妙手,老劉我還未與明潤道謝。”
劉奉世在翰林院的時候生了一種病,鼻孔塌陷。
古代認爲,一個人要是鼻孔開始塌陷,那就是死亡徵兆。
大蘇在學士院還拿人家編段子,說子路子貢逛市場,一日見到夫子過來,趕緊找處塔下藏起來,你們知道那塔叫什麼名字嗎?
顧臨這些老實人就說沒見過歷史上有這記載啊,子瞻你趕緊給講講?
大蘇拿眼神示意大家看劉奉世:“那個地方啊,叫避孔塔!”
所有人都是大笑,才知道大蘇又在搞惡作劇了。
蘇油對大蘇幹這種事情深惡痛絕,將之叫到都堂,擺着小幺叔的譜罵了一頓,當然都是罵給大家看的。
之後又親自去請劉奉世,送到寧善堂讓石薇看視,給治好了。
老劉和大蘇本來就是交情莫逆的好朋友,既然病都給看好了,就更沒和大蘇計較。
反過來勸蘇油要給大蘇留點面子,回到家裡別說罵,揍那胖子一頓都不解氣,不過都堂是論政要地,在那裡訓小輩兒不太合適。
看劉奉世的確像是沒事兒,蘇油才鬆了口氣:“沒事兒就好,輔道呢?怎麼沒看到人?”
輔道就是王韶的兒子王寀,現在也被蘇油放出了幕府,成了唐縣知縣。
劉奉世說道:“我讓他押送糧草去花塔子鋪了。”
蘇油就笑:“這可好,漕帥幹縣尹的活,縣尹幹參軍的活,看來你們還是太清閒。”
“你別鬧!”劉奉世頓時不樂意了:“還有書沒?都拿出來!”
蘇油又摸出來幾本:“這幾本不知道你喜歡不,一部是講做菜的,一部是給小孩兒看的白話。”
“《倫理訓類》是吧?給我給我……”劉奉世也知道這本書的名聲,這部書到還沒寫完,並且有兩個版本,一個文言理論高階版和一個白話科普簡易版,其中白話這個版本,是畢觀執筆替蘇油代寫的,高滔滔將之列爲了宗室必讀。
果然,就聽劉奉世言道:“你給自家兒子挑新婦的眼光,還真是沒人比得上。”
“做菜這本你不要?”蘇油賣力地推銷《廚經》:“這本纔是好東西……”
“不要,我這老牙都只能天天吃湯餅了,要來幹啥?對了,明潤你如何到來唐縣?”
蘇油說道:“一來是拜望劉公,二來我也想去石門鋪或者花塔子鋪,看看碉堡。”
這兩處地方時候對遼最前線,劉奉世想了一下:“那行,就去花塔子鋪吧,正好輔道也在那裡,現在的遼國啊,不足爲懼了……”
秋天到了,胡馬輕肥了,又到了草原上砍砍殺殺的好時節。
時代也變了,就連大宋的保守派,都敢跟阿骨打一般,說出遼國不足爲懼的話來了。
花塔子鋪,是太行飛狐道一個重要隘口,也是一條河流衝出來的通道,那條河流如今叫做瀛水。
沿着清澈的小河一路前進,一天之後,前方開始出現岩石構成的山丘。
山丘之上,則開始出現一些混凝土石塊構建的三層圓柱體建築,有些周圍還拉着鐵絲網。
不少險要之處,鐵絲網還拉得老長,將兩三個碉堡連接在一起,蘇油知道,鐵絲網的另一面,還有勾連那三個碉堡的壕溝。
花塔子鋪在半山之上,直接俯瞰山下瀛水小平原,小平原在這裡似乎突然被兩側的山峰夾成一個瓶頸,兩側山體上,打造出一個立體的防禦體系。
平原上有個大軍寨,早在離這裡還有五十里,蘇油就遇到了新軍的斥候,現在儀仗才過山口,前方就衝來一支騎軍,當先的馬上是一名雄壯的漢子,身着薄呢的新軍軍服,蹬着牛皮馬靴,制式騎刀在他的腰間顯得似乎都比別人小了一號,來到儀仗前方滾鞍下馬,聲音雄壯:“末將安國軍協領姚麟,奉襄領鈞令,恭迎司徒,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