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知識產權
正月,甲戌,提點河北水利宋用臣卒。
臨死前,宋用臣託蘇油上了遺表,加上自己多年來治理黃河的心得,是爲《河議》。
其略曰:“自頃有司分水,工費騷動,臣身負天下之議,已四年矣。
古所謂分水者,相定地勢,導而分之,禹定九州,蓋此理也。
故道千里,其間又有高處,故累歲漲落,輒復自斷。
臣謂當完大河北流兩堤,復修宗城廢堤,開宗城口,置上下約。
夏日則爲行洪之備,冬歲閉約整修,使水泄北流,沖刷夾堤內積沙。
另開闞村河門,使河流端直以成深道。一二年可以就緒,而河患庶幾息矣。
河患以沙成,今上游廣植林木,河沙減降,清時可待。
然未清之前,年以疏浚,亦當做定成例,萬不可以休息爲名,養禍於後也。
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臣貪瀆庸鈍,屢觸網羅,幸蒙陛下擦拭用之,聖恩深厚,敢不藎誠?
臨終惟一事敢表,伏望陛下察之。”
宋用臣是中官出身,中官身上一般的毛病比如忌憚權貴,欺壓下僚,愛慕虛榮,貪濫殘民,他都有。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優點,那就是崇尚理工,實事求是,不避煩難,兢兢業業。
蓋棺定論,他的功績,尤其是在治理黃河這件大事上的功績,蘇油認爲不容抹殺。
不做事只知道放嘴炮的廉吏,與宋用臣這樣身有污點的中官,蘇油挑選手下的時候,寧願選擇後者。
宋用臣奏章裡最後一句“臨終惟一事敢表”,道不盡背鍋俠的委屈。
宋用臣給宗室外戚背了不少鍋,趙煦也不是不知道,最後還是給了宋用臣應有的待遇,追封廣濟軍節度留後,諡敏恪。
二月,蘇油再次出巡,這一次考察衛河,直到黎陽的通濟軍,順便辦件私事兒。
衛河又稱永濟渠,也是河北重要水利工程之一,而通濟軍善化山,則是現在最大的花斑石採石場。
漏勺和易安的宅邸已經修好了,進入內裝階段。
趙佶設計的大手筆,好是好,就是特麼費錢。
因爲照相機的發明與改良,樞密院將之列爲重大軍事創舉,趙佶得到了今年的皇家機械發明與美術兩項傑出貢獻獎。
外加一枚軍功章。
趙煦立即給自家弟弟洗地,將之升爲端王。
就連右正言張商英都沒法反對,因爲張大帥哥看着自己的“出入證”上的照片,非常滿意。
以往照鏡子,都沒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帥啊?
趙佶設計的庭院對色調有要求,而且趙佶對於瓷磚、水泥磨石之類的人造東西深惡痛絕,庭院裡的小路,兩側的路邊石條用的是黑白花色的大理石;路邊裝飾用的燈座、水嘴,用的是墨綠色的花崗石;而路面,要求用黃色和白色爲主的花斑石鋪設。
漏勺開始都沒當真,設計師的圖紙甲方又不是不能改,大體差不多就得了。
結果等漏勺都買好青磚準備鋪設小路了,趙佶卻拿出設計合同,將官司打到了趙煦那裡,說漏勺不尊重他的創作,也不去打聽打聽,十一爺的設計,豈是能隨便改的?
那條小路是這個庭院設計裡的點睛之筆,合同裡邊寫明瞭的,如果甲方毀我的創作理念,那就是對我的巨大傷害,我有權利要求甲方進行賠償。
漏勺都傻了,這娃平日裡哥長哥短的,漏勺一直就將他當是個小屁孩,那個合同看都沒看就簽了字,只當小屁孩在胡鬧玩耍。
小屁孩不過腦洞一開而已,結果我不按他的方案來還需要賠償?
趙佶很生氣,我設計庭院就跟司徒著述一樣,都是花了心思的,知識產權保護懂不懂?不懂去找畢寺卿來問問。
趙煦還真召見了畢仲遊,結果畢仲遊苦笑說端王的申述是有道理的,國家鼓勵智慧發明,將這些都納入了法律保護的。
端王的每次設計完園林,都會在專利局備案,專利局的小吏貪圖那點管理費,每次都是照收。
也就是說,端王爲蘇舍人設計的住宅,其方案已經納入了法律保護。
當然,如果蘇舍人不願意使用這個方案,也是他的自由。
不過有了合同,端王也付出了勞動,設計費就要照給。
此外因方案有法律保護,蘇舍人給了設計費後不用,另選方案也可以的。
但是如果要用原方案,就不能亂改。如果要改的話,也必須得到方案設計者的同意。
如果想將新宅拆掉部分重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須保證與原設計方案明顯不同。
否則就不是合同糾紛案,而是另一起知識產權剽竊案了。
漏勺傻傻地問,那寺卿你說的這個“部分”,大概要不同到什麼程度纔算“明顯不同”?
畢仲遊說這個程度嘛,現在法律界定爲百分之七十。
漏勺聽完就想再犯一條法律,打人。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坑人的法子?花斑石這麼精貴,皇家都捨不得多用,你讓我在院子裡鋪路?
不鋪這路,我就得拆了新房重建?
先別說我買不買得起,御史彈劾我一個逾制之罪怎麼辦?
畢仲遊說這個蘇舍人倒是可以放心,如今新材料新工藝層出不窮,朝廷想列禁用品常常都來不及,因此乾脆從寬。
這花斑石也是司徒去河北之後才發現的新型石材,目前倒是沒有聽說在逾制之列。
但是漏勺還是咬牙,我不能做這冤大頭!我爹知道得打死我!
這反倒提醒了趙煦,對呀,這案子太有趣了,漏勺你先寫信給司徒問問,萬一他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蘇油研究了那個破設計合同,找到了裡邊的一處漏洞,的確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花斑石是吧?那我不用造價高昂的石板,用邊角廢料拼出路面,不也一樣符合設計?
……
採石場,尤其是高效率的採石場,在如今的大宋,也是集理工之學大成的項目。
當然雖然效率高了,讓總體開採成本在降低,但是平均單位時長裡邊的成本卻極高,必須是市場需求旺盛,價值高,產出高,利潤高的玩意兒,才值得用這樣的方法。
花斑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爲了節約成本,要將荒料從巨大的礦巖上取下來,這個採石場用了好幾種辦法。
首先是打孔裝藥爆破,這樣浪費的石材不少。
到後來發展到一項神奇的發明,繩鋸。
繩鋸就是在鋼絲繩上串接固定上金剛砂球,然後在石料上打好孔,讓橫孔與豎孔貫通,將球繩穿進去,連接上鋼絲繩。
機械動力帶動鋼絲繩運動,鋼絲繩又帶動球繩在孔道內摩擦,通過這樣的辦法就能切出一個切縫。
爲了進一步節約成本,一般只需要切出底面切縫和一個側面切縫,背面切縫和另一個側面切縫只需要打好排孔,灌入膨脹水泥,利用其在凝固過程中膨脹的特性,就能將石料從山體上分離下來。
膨脹水泥的重要成分,就是太原生產的明礬。
取出荒料之後,剩下的就是切割和拋光的工作了。
雖然效率提高了上百倍,這個採石場的產品依舊時候供不應求。
客戶都是超級有錢的大戶——皇宋銀行,市舶司,大相國寺,天師府,宮室,京師大學堂,匠作監,還有各地豪富之家……
石材是有規格的,其中三尺邊長最大規格的石材,只允許宮室和帶“敕建”二字的建築使用,就連皇宋銀行這麼奢遮的單位,都只能使用兩尺邊長的。
這樣的好東西沒有誰會用來鋪路,甚至都捨不得留厚了,基本以切成板材爲主,用於外牆和一些內部廊柱、檯面的修飾,以彰顯建築的豪華。
除了趙佶這種對錢毫無概念,只追求藝術效果的棒槌。
這個採石場也是宗室的產業,法人代表論輩分趙煦得叫皇伯祖,如今的判大宗正事,高密郡王趙宗晟。
趙宗晟也是宗室裡的異類,喜歡古學,家中藏書數萬卷,當年仁宗嘉之,特意益以國子監書。
平日裡對家中子弟約束嚴格,只許守着朝廷給的俸祿讀書,不許插手好產業,和蘇油的交情多在交換書籍之上。
就連分割四通的時候,他都將自己所得的那部分盡數捐給了慈善基金。
只要詩禮傳家。
趙煦即位後覺得這不像話,現在的宗室用度是一削再削,相比自家父親的時候,已經被皇祖母砍掉了四分之三。
要照伯祖這麼搞下去,這一支在他死後,怕是就得敗了,於是委婉地託蘇油照顧照顧。
對於趙宗晟的品行,蘇油還是很佩服的,此公和老奸巨猾貪財吝嗇的同輩趙宗諤放一起,簡直就是後世電視劇裡的紀曉嵐跟和珅。
趙宗諤一家在皇宋銀行佔有大量股份,在京城開着和蚨祥,在南海有礦山,有船隊,富得流油。
而品行高尚得多的趙宗晟,卻老老實實守着幾萬卷書過窮酸日子。
這不符合蘇油的理念,於是出主意讓大宗正在大名府搞了這個採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