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討論
水傀儡船過後,又有兩艘畫船開了過來,船上立着高高的鞦韆,船尾幾個臉上勾描着戲臉的軍士攀爬上竿,左右軍院虞候指揮鼓笛相和。
下邊還有一人,踏上鞦韆,開始蹴將起來。
水傀儡戲,水邊上的吃瓜羣衆看不真切,這個可就不一樣了。
不光鞦韆在擺動,掛着鞦韆和攀爬軍士的兩根竿子,甚至畫船,都在擺動,隨着鞦韆越蕩越高,擺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竿子上的軍士們還要玩出各種花樣,池邊所有人的驚呼聲,也隨着擺動越來越大。
鞦韆將要盪到與最高點相平的時候,盪鞦韆的軍士鬆手一躍,在衆人的大呀聲中,翻着筋斗拋出一個拋物線,像伏虜炮彈的後半程那般,擲身入水,濺起老大的水花。
這個叫“水鞦韆”,所有人之前心驚肉跳,現在齊聲喝彩山呼:“好——”
水戲表演完畢,二十隻小龍船劃了過來,上邊各有緋衣軍士五十餘人,各設旗鼓銅鑼。
每船的船頭有一名軍校,乃虎翼指揮節級,舞旗招引,高聲指揮前進。
小龍船後,又跟來十隻虎頭船,上有一錦衣人,執小旗立船頭上,其餘著青短衣,長頂頭巾,整齊地翻舞這木棹。
這班人是特殊人羣,相當於軍隊中的臨時工,叫“百姓卸在行人”。
同樣的,也有配套的軍樂隊,那是兩艘飛魚船,彩畫間金,極爲精巧,船上有雜彩戲衫五十餘人,間列雜色小旗緋傘,左右招舞,敲着小鑼鼓鐃鐸。
邊上還有兩艘鰍魚船,只容一人撐劃,是獨木刻成的小舟。
蘇油不免有些遺憾,三月風好,自己該將眉山風帆舢板帶來的,在金明池上飛速馳騁,那絕對萬衆歡呼,出彩異常。
他混忘了自己如今列位政府,真要敢那樣做,明日裡御史的彈章起碼能堆起三尺高。
諸小船競詣奧屋,虎頭船拋出繩索,將大龍船拖拽出來,其小龍船爭先團轉翔舞,迎導於前,向臨水殿行來。
大龍船約長三四十丈,闊三四丈,頭尾鱗鬛,皆雕鏤金飾,各種木構件,皆精雕細琢,極盡精美。
大船兩邊伸出木架,叫“利板”,兩邊列十濩子,類似木筐。
利板深數尺,底上密密堆放着大銀錠作爲壓艙,皇家氣派,果然拉風。
龍船上有層樓臺觀,檻曲,御座,設龍水屏風。
進入深水區後,龍頭上人舞動紅旗,左右水棚,排列六槳,宛若飛騰。
龍舟來到水殿,停靠在一邊。
水殿到仙橋一片水面之間,軍士們以紅旗插水中,標識遠近地分。
蘇油見到這個就忍不住手癢,將手舉起來,伸出拇指和食指,開始單眼觀瞄。
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蘇油回頭,卻是趙頊帶着王安石,司馬光,曾公亮衆多大臣內侍過來了。
咳嗽是來自王安石的提醒,對蘇油微笑道:“明潤,仔細聖前失儀,這是在幹嘛呢?”
蘇油趕緊收回手來:“陛下,學士,這是觀瞄之術,可以粗略估計出紅旗的距離位置。”
趙頊“哦”了一聲:“說說看?紅旗都在什麼位置?”
蘇油說道:“稟陛下,最近第一排紅旗,在距此兩百米的位置,最遠一排,距離一千五百米,紅旗之間,間隔三十米。嗯,如果水路迎面來攻,有了紅旗輔助定位,在臨水殿二層和這裡,上下各部署十架弩炮,以剛纔那些船的速度,可以全滅。”
然後就見大殿當中雅雀無聲,都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蘇油有點摸不着頭腦:“陛下,我,我是說錯什麼了?”
趙頊對王中正說道:“去找虎翼軍打聽一下紅旗的位置,是否如蘇油所說那樣。”
說完又狠狠地瞪了蘇油一眼,揮手對禮官說道:“繼續。”然後登上大龍船。
很快,小龍船分出兩隊,列於水殿之前,東西相向;
虎頭、飛魚等船,布在其後,如兩陣之勢。
須臾,水殿前水棚上一軍校以紅旗招之,龍船各鳴鑼鼓出陣,喊聲震天,劃棹旋轉,最後成爲一個大圓陣。
司馬光也拖在後邊,一邊給蘇油介紹:“此陣名爲‘旋羅’。明潤,每年的金明池演武,在老夫看來,都是勞民傷財,毫無可取。水戰老夫不是十分清楚,想諫議也無從諫起,這些可真如你說那樣,臨兵對陣,不堪一用?”
水殿前紅旗再次招呼,船隊分而爲二,各自變成兩個圓陣,兩隊船相交互穿插,在對方之前的陣地上重新擺出圓陣。
司馬光說道:“剛剛那個叫‘海眼’,交錯的那一下,叫‘交頭’,的確是熱鬧好看,可是明潤,你覺得能夠臨敵嗎?”
蘇油有些無語,莫名其妙地聯想到後世中國一個大鄰居的雜耍式閱兵:“君實公,要說能夠臨敵,恐怕純屬瞎說。戰爭,永遠只能在戰爭中才能學會。”
“我在渭州待過,西軍戰力,遠勝京中。就算裝備,給養,只有京師禁軍的十分之一,他們也比禁軍更強。”
“如囤安,控鶴這樣的,如果不計較其廂軍身份,我敢說是大宋最精銳的部隊。”
“怎麼來的?這些都是鮮血換來的,是一次次戰鬥之後的總結教訓,積累經驗,解決問題,這樣一次次得來的戰力。”
“就拿手套一事來說,囤安控鶴兩軍,最早用的是麻的,目的是爲了保護雙手,增加摩擦力。”
“後來在使用中發現,這種手套太容易消耗了,因爲麻的耐久程度,也就那樣。”
“於是換成了皮的,雖然貴了一點,但是爲了保護兵士,咬咬牙還是上了。”
“後來大家發現,手套最先破掉的地方,大體都首先出現在食指,拇指位置。”
“因爲這兩個位置,是持刀時,手頂護手的地方,是開弓時,引弦的地方,屬於摩擦最厲害的部位。”
“於是再次改良,在這兩個地方貼皮加厚。”
“但是問題又來了,這兩個地方使用最頻繁,加厚之後,操作不便。”
“而且皮手套夏日裡使用容易捂汗,所以第三次改良後,變成如今拇指,食指爲麻料襯皮革,其餘地方爲麻料的形制,如此一來,既節約了生產成本,又增加了舒適程度,軍士們交相好評。”
“又比如鶴脛弩,矢長原先爲一尺,如今箭頭逐漸加長,而箭身逐漸縮短,箭尾從兩羽變爲三羽,弩面開丫狀導軌。”
“加上鶴脛杆能省力一半,滑輪能延長一倍的力程,才讓軍士只需要用一石二斗的力量,就能拉開弩力爲四石八斗的強弩,再配合精鋼弩矢,方能在七十步內洞穿青唐瘊子甲。”
“還有軍裝,還有軍糧,行軍佈陣的操典,駐紮食宿的章程……可以說是每一點小小的變化,裡邊都有一條甚至幾條人命。這些不經歷戰陣,永遠料想不到。”
司馬光點頭:“論腳踏實地,精通實務的幹才,大宋濟濟羣儕裡邊,我只看好明潤。”
蘇油笑道:“君實公言重了,不過話說回來,操典訓練有用嗎?我覺得還是有用的。”
說完一撇嘴:“不過不是這樣賺取目光爲目的的操典,而是爲了實戰總結形成的操典。”
司馬光說道:“明潤,我知道你看似平和,其實內心是主攻的,對吧?”
蘇油說道:“這個不瞞君實公,的確如此,大宋如果不能除去西夏,遼國兩顆毒瘤,先死的,只會是大宋。這一點,不知君實公是否同意?”
司馬光有些矛盾:“然而國情如此,國家,經不起戰爭的消耗啊……”
蘇油說道:“是啊,舉步維艱,但是君實公,不攻,不行啊。”
司馬光還待要說話,蘇油卻道:“君實公,且聽明潤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