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雞西兒巷
忠烈祠的建成,其反應是連鎖性的,汴京城裡的小老百姓們,至少敬香又多了個去處。
很多小老百姓都不知道,大宋有這麼多英烈,爲了他們不富裕的生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個節奏帶起來,忠烈祠門前的松柏之間,一夜擺滿了當季的菊花。
九月,丙戌,趙頊下詔,各府,州,縣,建先烈祠,錄所籍歷年死於王事的子弟,春秋兩季,郡縣主官帶領羣僚祭祀。
丁酉,遣使瘞熙河、陝西、永興軍戰骨。
十月,司天監造成基於天數設立的度量衡器,與以此爲基礎,設計出新型天文儀器。
圭表,渾儀,浮漏,在蘇油的指導意見下,完全拋棄了之前的各種浮誇設計,比如那些裝飾用的銅龍,浮漏上的蓮花,一概拋棄,“大道至簡”,要求精準,上頭只有蝕刻的數字。
渾儀根據沈括的建議,取消了月環,減少月環對觀測帶來的影響。
除此之外,司天監還在翰林院觀天台加裝了一架大型天文望遠鏡,以提供更加精準的觀測。
詔下,賜蘇油以下各人銀絹有差。
其中最精細的一件物品,是時鐘。
這是一架近代意義上的鐘表。以螺旋薄鋼片發條提供動力,以鐘擺控制擒縱裝置,還引入了陀飛輪,矩鏈,以控制發條鬆緊不同時齒輪受力的穩定。
以發條驅動指針轉動其實不難,難在要其穩定和精準。
如今的陀飛輪也達不到後世那種高強度合金金屬絲的效果,不過石富想出了一個平衡系統,用三個飛輪,和齒輪組,抵消了相互間的誤差,使得時鐘的實際誤差,能夠在接受範圍之內。
所以現在趙頊屋子裡這個高達一米五的精密的金屬傢伙,誤差能夠控制在一日三分鐘的程度。
這是大宋如今機械加工水平的巔峰之作,趙頊揹着手圍着時鐘好奇的打轉,聽着悅耳的咔嗒咔嗒走針的聲音,看着機件轉動和下邊鐘擺的擺動:“怎麼不給個盒子裝着?這麼精細的東西,碰着了怎麼得了?”
蘇油說道:“還沒有最後定型,問題還有不少,比如石公發現這東西從夏到冬,誤差是變化的,陳昭明他們經過計算,發現主要來自氣壓的變化,正在着手解決。”
趙頊覺得已經不能等了:“那就安幾個調節鈕唄,比如你說鐘擺的快慢與擺軸長度有關,通過調節擺軸,不就可以解決氣壓帶來的影響?”
“還有一天差三分鐘有什麼關係?每天把時間較準不就行了?三分鐘而已,朕能容忍。”
蘇油趕緊讚頌:“陛下於理工應用之道,可謂是深得其中三味了。”
趙頊根本不接這個馬屁:“既然已經出來了實物,司天監趕緊將這個東西放大,給我安裝到汴京碼頭上去!”
“大不了安排一個當值的班子,每天根據司天監測量的結果調整那什麼誤差就好了,我要的是明年正旦大朝會上,各國使節都能看到碼頭上的鐘樓!都能聽見傳佈整個汴京城的鐘聲!”
靠!鬧了半天是爲了這個!政治影響!
蘇油只好躬身:“臣,遵旨。”
如今的開封府事務已經上了渠道,判官樑彥明,推官沈忱也算是鍛煉出來了,摸清了蘇油的施政方略,成了蘇油的忠實擁躉和得力臂助。
而蘇油的工作重心,移到了兩件事上——開封府城防的建設和大鐘樓。
城防建設是必須的,開封城的城建,經過司天監的計算,直接在城頭安放鎮國將軍炮,強度堪憂,有可能幾炮下來,敵人沒打死多少,自己先把城牆整垮了。
因此需要依託城牆,單獨建造炮樓,在城牆外部,以磚石水泥,修建強度更高的棱堡,將鎮國將軍炮,安放到棱堡裡邊。
與之相配套的,藏兵洞,彈倉,配件庫,牽引坡,牽引機械,滑車,進出通道,都要重新設計,工程相當巨大。
因此第一期工程,只能先滿足汴京城的北面和東面,西面和南面暫緩。
幾處工程高度保密,汴京城老百姓都不知道是在做什麼,開封府特意貼出告示,說是廂軍裁撤之後,爲了加強汴京城的防守力量,朝廷對上四軍防禦範圍加以調整。
爲了保證百姓的安全,將在城牆上安設營房,增設棱堡,添兵負責駐守瞭望,讓所有人不要大驚小怪。
……
汴京城東北角,雞西兒巷。
這裡是之前的二十八庫,大貨行,小貨行,東染院所在地,挨着護城河和五丈河,還有馬市和馬行。
這裡是廂軍集中營,然而最興盛的行業,不是商業和手工業,而是——妓院。
汴京城著名的銷金窟——樊樓,就在旁邊隔一道街坊,位於景明坊與廣福坊交接的大街口,可是那裡的光景,與雞西兒巷相比,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廂軍裡光棍多,每月俸祿發下來,除了關撲,就是解決生理需求。
樊樓那種地方,廂軍們是去不起的,因此以雞西兒巷爲中心這一大片,與國子監周圍那一大片不同,是純粹皮肉交易的私寮爲主,甚至不少廂軍的家屬,都參與到了其中。
與不遠處的樊樓和大小行市相對應,這裡也形成了“鬼樊樓”,“鬼市子”,無數見不得光的交易,便在這裡私下進行。
不過在小蘇太保給廂軍找到出路之後,這一帶便如同老廟牆根下的舊石板,一下子被掀開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底下的蟲蟻,立刻就炸了窩了,要不慌着將自己藏得更深,要不四處逃散尋找其它安穩的地方。
最明顯的就是私寮窩子一下子減少了好多,不少廂軍家庭,帶着父母妻兒,離開了這個應該被詛咒的地方,去了東明三縣,重新開始了生活。
而承包了坊務的大佬們,紛紛派自己的勾管們來到這裡,接管這處骯臢並加以改造。
雞西兒巷很窄,盡頭處靠內城牆,御溝邊上,朱虔婆一大早出來尋湯餅。
朱虔婆的丈夫和兒子都是廂軍,十多年前運軍糧去陝西后再無音信,好在留了一處小院,虔婆只能靠短租尋生計。
來這裡租屋的,多數都是帶着年輕女子來的,虔婆知道她們做的什麼生意,羞辱門戶不算什麼,人總要先活命不是?
很多到她家的客人,將她當做了媽子,姐兒們在屋裡侍候,有時候會打發她出來沽酒叫飯。
這些人往往流動性很大,來得快去得快,很少有租住兩年以上的。
不過最近這家租的時間長些,已經過了兩年,姐兒長得也出衆,來的客人也不多,都是固定的幾位。
虔婆估計,金姐兒是哪家大官帶來京中的外宅,家裡正房容不得,尋了自己家安置。
不過大官很少來,姐兒也是個不安生的,因此交遊得幾個浪蕩子弟,另外掙一份身家。
可朱虔婆也很明白,要在這一片得活,嘴巴閉好,最關緊要。
看着周圍老街坊走的走搬的搬,虔婆很羨慕。
聽說小蘇太保的章程,搬出城外有工做,有地分,不再守在這皇城根下,半死不活地熬命,選擇拼一把的,竟然佔了絕大多數。
不過這些好事兒落不到孤寡老婆子身上來,朱虔婆只好嘆了一口氣,都是命,走一步算一步地熬唄……
天有點雨,加上入冬了有些冷,賣湯餅的李三兒今日裡還沒到巷口。
巷子邊倒着一個醉鬼,朱虔婆走過去準備叫醒他,這天氣凍着不是玩的。
結果走到近前,發現這人臉色青白,胸口一片烏黑的漬跡,不由得蹬蹬蹬後退幾步,想拼命叫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巷子口傳來打竹板兒的聲音,那是李三兒的湯餅擔子到了。
李三兒這幾天正跟渾家商量要不要換個地頭賣湯餅,因爲最近走夜賣湯餅的生意差了好多。
婦道人家小氣,一口咬定李三兒是捨不得巷子裡的妖精,吃不到嘴圖過眼癮才捨不得換地兒,臨出門還抓了李三一臉花。
李三兒走到巷子口,就聽到一個如同風箱裡邊憋出來的喊聲:“殺人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