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賈憲
新軍的軍器,還是從京中拉過來的,兵工廠,大船塢,化工基地,還在上海務緊鑼密鼓地建設。
兩浙路軍方反對的聲音也很大,不過狄詠和王中正是什麼人?都是血火裡打熬出來的。
王中正本身就做過大宋最有力的軍事力量——十幾萬西軍——的正牌監軍,又是帶着五十四部蕃人,殺入西夏橫行數州的猛人,下放到兩浙路料理這幫稀泥,本身就是屈就了。
狄詠功績不顯,那是因爲他一直就是趙頊的貼身小盔甲,相當於趙雲之於劉備。
加上朝廷如今正在施行置將法,東南六路,一共也就十三個名額,而好死不死光浙江路就有十三個軍。
換句話說,大量的編制實際上即將面臨淘汰。
兩浙路相當重要,也就是從十三個軍事統領裡邊,選三個來置將而已,對於軍方來說,狄詠和王中正的新軍,不啻於救命稻草。
小道消息傳言,這支神秘的部隊,軍器,訓練,操典,後勤,一切的一切,和如今的軍隊都不相同,而且據說今後大宋的軍隊,都要走現在的路子,進了這支部隊,飯碗就算是穩了。
光識字這一條就不得了,什麼時候大頭兵還要求認字了?這壓根就不是選兵的路數,這是選頭領指揮啊!
趙頊將新軍放到兩浙編練,兩浙路文教昌盛,也是其中的原因。
因此能夠跳出來和狄詠王中正打擂臺的鐵頭,真的不多,更多的是捧臭腳。
其實按照王中正和狄詠的想法,趙頊這是脫了褲子打屁,囤安控鶴兩軍,直接發給新式軍器,眨眼就是妥妥的精銳。
但是蘇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囤安軍絕大部分都是西南夷,控鶴軍是漢人但也是西南邊陲的漢人。
蜀中本來有反趙宋的前科,加上大宋祖制守內虛外,統治者在覈心力量沒有夯實之前,絕對不敢放任外圍兵強馬壯。
就算趙頊信任他們,樞密院和中書那裡也休想通過。
這支部隊,蘇油沒有讓他們包圍杭州,而是丟到了這裡,保護兩浙路的經濟發動機。
重中之重——銅庫,印鈔廠。
要勾引老外,寶鈔現在還不夠資格,他們必須親眼看到亮閃閃的銅錢。
要降低成本,銅錢用的青銅。
黃銅和白銅的銅錢,被趙頊收入內庫,作爲賞賜羣臣所用了。
液壓衝牀下,一張張銅條被送入衝頭下邊,然後被衝頭當噹噹地打上烙印,每一個烙印,就是一枚銅錢。
蘇輻如今也留上了鬍子,多了一分老成,在給蘇油介紹造幣產業。
“如今的銅錢,有通寶,元寶和重寶,紋樣不同,其實就是小平錢,折二錢和折五錢。”
“銅器販子熔鍊一百文銅錢,可得銅器十兩,而十兩銅器,如今能賣得小一貫。刨去成本,也是數倍之利。”
蘇油點頭:“所以這個利潤,不如讓國家來賺,如今京中的黃白銅器,質量也不輸西南,民間青銅器的市場,已經被嚴重打壓了。”
蘇輻笑道:“還有大理,那也是賺翻了。”
兩人都是賊笑,與他們一起賺翻的,還有四通這中間商。
工人們將銅錢倒入振動箱,銅錢一枚枚從箱中掉落出來,在槽裡排列成柱狀,然後用油紙包起來,放到粗陋的木箱裡。
來到另外一個車間,蘇輻介紹道:“這裡是衝壓舶來錢的地方,除了銅錢,還有部分銀幣和金幣。”
銅錢和國內錢差不多,不過背面多了兩個篆書的“神泉”二字,金銀幣就精美了,銀幣正面是蘭花,後面是一艘帆船,帆船周圍四個漢字——“招徠四海”。
金幣正面是牡丹,後面是莊嚴的紫宸殿,周圍同樣有四個漢字——“萬國來朝”。
蘇輻介紹道:“一枚金幣,價值十貫,一枚銀幣,價值一貫。”
這就相當不要臉了,以如今銀銅的兌換率,差不多是每兩白銀價值一貫五百錢,兩枚銀幣,就多出五百錢的浮利。
不過精美的錢文,掩蓋了神泉監和大宋刻薄的嘴臉,老外們兌換這個的積極性非常高。
蕃市的大豪們,不少直接將金銀幣打孔,用來做成項鍊,腰帶,耳璫,那風光就不提了。
最後一個車間,充滿了油墨的氣息,這裡印刷的是皇宋寶鈔。
北宋一代鹽鈔的幣值都非常堅挺,宋人已經明白保證金和貨幣價值之間的關係。
《金融論》的出臺,也讓他們更加清晰地掌握了鹽鈔投放和回籠,也就是貨幣淨投放量,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係。
蜀中崛起之前,兩浙路是大宋市場經濟最發達地區,就算沒有蘇油的推動,人家靠自行發展,數學都已經到了之差臨門一腳的時候。
而所謂的金融學,其實就是用數學方法摸索經濟規律的產物。
整個中國古代的數學,就是在南宋和金元時期,達到了頂峰,然後開始衰落的。
掌握經濟運行規律,在如今的大宋絕對是前沿中的前沿,而且一般老百姓,世家,玩這個容易玩脫。
就算你玩到富可敵國,一刀子砍了也是別人的。
因此蘇油很乖,也很慶幸大宋有個頂着靜海軍節度使的宗室數學人才——趙頊的二十一叔趙宗佑。
關鍵是這娃性格還很學術,研究這個不是爲了貪財,純粹出於對數學的興趣和愛好,人家追求的是“道”。
比起南宋那幫子掉錢眼裡的數學家來,如今的數學家們更加傾向於哲學思辨,人品好得多。
不過北宋數學家也有問題,就是與應用脫節。
趙宗佑的學識如今還不到這麼高級的程度,不過從實際應用中提煉出數學問題,然後交給大佬們解決,是他目前可以勝任的任務。
還有就是用理工的表述方法,翻譯大佬們的論著,解釋其中的原理,也就是最初蘇油和蘇小妹的工作,如今他也可以接手。
研究室裡,趙宗佑正在寫寫算算,底下一幫子兩浙路尋出來的數學人才,這裡一共合計五十四人。
蘇油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趙宗佑看到了,低聲說道:“走吧,去內室說話。”
內室裡是三個老頭,在蘇油心目中,他們就是如今大宋的瑰寶。
趙宗佑逐一介紹:“賈憲賈公,二十年前便完成了《黃帝九章算法細草》,如今剛剛完成《釋鎖算書》,前一本你和蘇縣君已經翻譯過,就是賈公使用增乘開方法,解決了求高次冪正根的問題。”
著名的賈憲三角,就是此公的偉大成就,蘇油趕緊見禮:“後輩末學,見過賈公。”
賈憲官職卑微,左班殿直而已,不過被蘇油調入司天監後,走了學術之路,現在也是數學屆的大拿,四通商號特別顧問,月俸百貫。
後世有一個笑話——“同學們,大家已經知道了加減乘除,現在我們來做這道微積分題。”
這麼說有點誇張,但是要是換成——“同學們,大家已經知道了加減乘除,現在請大家來求出任意數字的任意次冪的解法。”——差不多就是眼前這位賈憲先生的成就了。
這是一道絕對嚴重超綱的奧數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