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禮尚往來
十月,遣中使賜韓琦、富弼、文彥博、曾公亮。
詔曰:“通好北敵,凡八十年,近歲以來,生事彌甚。代北之地,素無定封,故造釁端,妄來理辨。比敕官吏同加按行,雖圖籍甚明,而詭辭不服。”
“今橫使復至,意在必得。敵情無厭,勢恐未已,萬一不測,何以待之?古之大政,必諮故老,卿其具奏。”
這是垂詢元老們對遼外交政策。
韓琦是堅決的反新法派,出言就是諷刺:“臣觀近年朝廷舉事,似不以大敵爲恤。”
然後將新法從上到下痛罵了一番,最後總結:“夫欲攘斥四夷以興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搖,衆心離怨,此則爲陛下始謀者大誤也。”
爲今之計,只有先服這個軟,“宜遣報使,且言:‘向來興作,乃修備之常,豈有它意。疆土素定,悉如舊境,不可持此造端,以墮累世之好。’可疑之形,如將官之類,因而罷去。”
然後養民愛力,選賢任能,疏遠奸諛,進用忠鯁,使天下悅服,邊備日充。
最後才能“一振威武,恢復故疆,攄累朝之宿憤矣。”
富弼的態度很簡單,也很瞭解趙頊蠢蠢欲動的心態:“委邊臣詰而嚴備之,來則御,去則備;親征之謀,未可輕舉。且選人報聘。彼籍吾歲賜,方能立國,豈無慾安靜之理!”
意思遼國也是純訛詐而已,不妨以經濟威脅與之對抗。
文彥博的上書則認爲對遼政策一直就有問題,必須糾改。
“蕭禧之來,欲以北亭爲界。”那是因爲當年慶曆之時西事未平,遼國來要挾請求黃嵬之地,我們那個時候給得太隨便,把他們嘴養刁了。
“中國御戎,守信爲上,必以誓書爲證。若萌犯順之心,當預備邊,使戰勝守固而已。”
意思是我們有文書依據,如果實在被逼到打戰的份上,那就只有幹!
曾公亮上書,表示應該堅決狙擊遼國的意圖:“嘉佑間,寇邊不已,絕其歲賜,始求帖服。今待遼極包容矣,不使知懼,恐未易馴擾。控制之術,毋令倒持。”
老臣們的態度都很明白,就是國家疆土不輕與人,有理有據有節,實在要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準備戰爭就好了。
趙頊反而心虛了。
他還是有些恐遼症,理想和現實差距太大。
雖然他的心目中一直有個大理想,但如今一個西夏都沒能料理好,就要對遼國開啓邊釁,大宋實在是沒有哪個能力。
沒有從老臣那裡要到自己的答案,便召劉忱、呂大忠與呂惠卿商議,想要同意遼國的請求。
兩個使節還是那個態度:“彼遣一使來,即與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來,盡索關南地,亦與之乎?”
趙頊啞巴了。
忱與大忠堅執不與,呂惠卿知其志不可奪,乃罷忱還三司,許大忠終制。
……
同樣是在金秋十月,蘇油登上了一艘夔州型縱帆船,從上海務出發向東,往大宋的海上領土,昌國縣駛去。
昌國縣屬明州管轄,明州,如今是皇宋三大市舶司之一——明州市舶司的所在地。
昌國西北八百里,有三姑山,那裡是水師巡檢寨駐地。
岑港,冽港還設立了兩處子寨,互爲犄角。
這裡是北洋要衝之地,凡是北方過來的海船,都要在次靠泊,然後分兩條路,可以分別前往浙東和浙西。
高麗使船,也從來都是行駛到這裡歇腳,等待風起,再入明州港,然後前往汴京城。
因此這裡也成爲了一個巨大的自由港和商品集散地,昌國的港口裡,經常停靠着上百艘的海船。
不過在那裡,大宋守備力量的影響力,遠遠比不上唐四郎的一張飛魚貼。
昌國港,屬於海上法則覆蓋的範圍,如今被唐四郎調理得規矩,那些亦商亦匪的海盜,早已消失多年。
張散就站在蘇油身邊,給他就着海圖詳細介紹這個羣島。
這裡就是後世的舟山羣島,所以其實蘇油今天不是來正經視察的,這娃是來打魚的。
沒錯,十月末,東風起,舟山羣島,進入了整整三個月的帶魚季節。
舟山羣島四大水產,大石首,小石首,銀帶魚,墨斗魚。
其它幾種都在四月,只有帶魚在冬天。
至於其它三疣白蟹,蝦蛄之類,那是副業,完全不在蘇油考慮之列。
所以現在這艘船,真的是打漁船,只怕是如今全世界最奢侈的打漁船。
看着甲板上忙碌的老漁夫們,張散也學着自家少爺的動作,直嘬牙花子:“少爺……這得打多少魚,才掙得回這趟的本錢……”
船邊是麻繩編織的大網,上頭是鐵質的機械吊車,網上的浮球,是兩浙路出產的第一批賽露絡作成。
光這些浮球,都價值不菲。
這是一張大圍網。
如今的大宋,捕捉魚羣主要還是靠串鉤曳釣。最先進的方法,不過是刺網作業。蘇油這個圍網,還是第一次嘗試。
老漁公一直緊張地看着海水顏色的些微變化,終於將手一揮:“下網!”
水手將一個巨大的浮桶推入水中,然後鼓起風帆,大網在船後嘩啦啦地下到了海中。
縱帆船在海面上行駛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形成了一個由浮標構成的巨大的圓。
蘇油問老漁公:“要不要等夜裡,開汽燈誘一晚?”
老漁公哈哈大笑:“不用!探花郎你幹這個可不是老魚頭的對手。起網!”
帆船上的水手們賣力的搖動起索盤,將網底的繩子收攏,漸漸讓水下網狀的圓筒,收成一個半球。
魚羣就被困在了這個巨大的半球裡邊。
接着就是收網了,隨着網的收起,魚羣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集中到圍網最後的漏斗型起魚區裡邊。
鄭俠暈船暈得厲害,正靠在船邊吐得哇哇的,然後不經意間一擡頭,嚇得吐都忘了,直接飈出一句土話:“我的個天神爺呀……”
太空中海鷗瘋狂飛舞,直徑百米的大圓範圍內,海面上全是攪動的銀白色的閃光!
老漁公急得大聲喊叫:“停!浪生你狗日的趕緊住手!傻娃子,再收網都要炸了!”
那個叫浪生的娃看着這誇張的景象,也嚇得大喊:“爺爺那咋整?”
“先舀一部分出來!我的海神爺呀!發大了浪生!這一網咱們發大了!”
就在這時,海面上出現了無數小船,船上的帆都是破蘆蓆,竹蓆之類。
蘇油笑道:“老人家不要心急,看,我們的援軍到了!”
雖然蘇油做了充分的事前準備,但是這一網的魚羣數量也是遠遠超出了自己的估計。
而魚的單體大小,幾乎是後世的翻倍!
如今的舟山,可不是後世資源匱乏的舟山。
哪怕是到了清末,那時的舟山窮人捕黃魚,都只需要拿長竹竿拍擊水面,大黃魚就自己被震暈浮起,然後撈就是了。
張散也看得有些眼暈:“這一網下過,一年都不用幹了。”
蘇油說道:“可是這些東西在海邊不值錢,本錢還是沒有掙回來。”
張散問道:“那怎麼辦?”
蘇油對着汴京方向拱手:“所以我們要將它作爲貢品,先進獻幾千斤給皇上!然後讓他帶動汴京城的海鮮消費風潮!”
“冬天裡的帶魚,翻年還有石首魚,墨斗魚,鮑魚,瑤柱,乾貝,海帶,紫菜!咱們通通打包作爲貢品!”
張散不由得好笑:“少爺你這是要打劫京師!”
鄭俠和晏幾道跪在船舷邊上,手抓着船幫,看着底下漁民們欣喜若狂地拿着大抄網往倉裡舀帶魚的情形,竟然激動得眼眶溼潤,嘴角顫動。
晏幾道喃喃地說道:“厚生利民,蘇明潤之能,足載史冊!”
鄭俠點頭:“這就是他說的,最大的禮。”
“天地生人,何以禮之?讓所有人活得更好,更自在,更富足,這纔對得起天地!這纔是禮之本原。”
晏幾道說道:“按理學的道理,倉廩實而知禮節,其實是從下對上的角度來說的。還應該反過來解讀一次——讓百姓倉廩充實,還應該是上位者對他們最基本的禮節。”
“這才叫禮尚往來。”
“蘇明潤義理之精,踐用之明,非我所及,回想之前在他面前種種桀驁,實在是可笑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