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錯過
韓絳有些懵:“這麼多?”
章惇笑道:“相公你想想,首先陝西路的包袱,今年徹底沒了是吧?國朝多了荊湖的賦稅是吧?兩浙路化害爲利,別的不說,光鑄銅就多出了整整五十萬斤是吧?這一節源一開流,該是多少?”
韓絳轉憂爲喜:“好像……當真如此哈?”
章惇賊笑道:“相公不要被報上來的數字就嚇着了,光曾布手上那兩個銅監,今年就多了四十萬斤,整個兩浙路,怎麼可能才這麼點?”
“還有銅陵呢?秣陵呢?還有幾處金銀監呢?還有最重要的,鹽呢?”
“蘇明潤他慣會打埋伏!從來都是露一半藏一半!”
韓絳這回真嚇着了:“那……中書下文切責兩浙路轉運司瞞報?”
章惇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相公你怎麼……你該當做壓根不知道!只命令蘇油將五十萬斤銅入庫,剩下的,由得他折騰!”
韓絳終於明白了:“蘇湖開發!蘇明潤這是爲那二十萬頃良田準備的!”
章惇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心好累,這回韓絳是真明白了:“二十萬頃良田中,七萬頃舊地在乾渠改造中已經完成。剩下十三萬頃新地,就是一千三百萬畝。”
“斤銅八貫,蘇明潤那裡起碼瞞下了五十萬斤,這就是四百萬貫,加上金銀,我料與銅儲相當,這合計八百萬貫的費用,開發十三萬頃地,剛剛好。”
“所以你別看他天天在奏報裡叫苦哭窮,天天嚷嚷着要陛下買他的臭帶魚臭黃鯗,其實暗地裡早湊夠本了!”
韓絳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堂堂首相都忍不住飈了一句髒話:“狗日的……這也太賊了……”
章惇拱手道:“蘇明潤此舉,肯定是瞞不過介甫公的,銅陵在哪兒?就在江寧府!這等國利當前,王相公也在心甘情願配合他呢。”
“呂吉甫對蘇明潤忌憚非常,打壓他都來不及,所以換到我們了,還有王相公的默許,該怎麼去做?”
韓絳一拍手:“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且由他們蹦躂,我們只需要把好蘇明潤這個……用他那話怎麼說來着?基本盤!對不對?!”
……
王家,盧氏拒絕了兒子進來的湯藥和飲食,堅持了兩天,陷入昏迷。
等到再次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卻是坐在牀邊的蜀國公主。
盧氏艱難地擡起手,伸向蜀國公主的手:“新婦,老身,對不住你。”
蜀國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婆婆說哪裡話來,湯藥飲食,還是要進的,是新婦不孝,鬧出這麼大的風波,有辱王家家聲。”
這話聽着口風不對,盧氏顧不得身體虛弱:“新婦……是我王家對不住你,那忤逆的東西,我教訓過了。那一院子的狐媚子妖精,都給禁了起來,過兩天就發落。新婦,你就回來吧,回來和詵兒一起好好過日子。”
蜀國公主端起一碗粥:“婆婆,餓了兩天了,先吃點粥,然後進藥,太醫說你只是一時急火攻心,調理數日就不礙的。”
盧氏流下淚來:“我知道委屈了新婦,你就看在弼兒的份上,饒過駙馬這一遭好不好?他那是一時痰迷了心竅,現在知道了那些妖精的惡毒,知道了誰纔是他最貼心的人,以後斷不會再那樣了。寶安,你就聽婆婆一回,再給他個機會好不好?”
蜀國公主那勺子舀粥餵給盧氏:“嗯,婆婆你先進粥。”
盧氏點頭:“好好,新婦要我進,老身就進。”
吃過粥,盧氏有拉着蜀國公主的手說了一會兒話,蜀國公主又侍候盧氏喝了藥,給她蓋好被子,輕輕退出了房門。
王詵和王緘迎了上來,王詵問道:“寶安,孃親進藥了?”
蜀國公主低着頭:“進了粥,又進了藥,如今已經歇下了。”
王緘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我怎麼說?我就知道寶安來一定行。可算是天神爺開眼……”
王詵有些羞愧:“寶安,有勞你了。”
蜀國公主沒有看他:“二叔,我有話,想與王郎說。”
“啊,對對對,你看二叔這老糊塗……那你們聊,你們聊,我去外頭看看去,這年關快到了事情也多……”
王緘走了,蜀國公主掉頭向書房走去,王詵趕緊跟上:“寶安,有什麼話,我們去內屋裡邊說吧。”
蜀國公主沒有理他,繼續走着,王詵只好趕緊跟上,隨她一起進到書房。
王詵的書房雅潔非常,室內的陳設都是玉瓷,紫檀,商周青銅器,魏晉法帖,名畫,瑤琴,琉璃圍棋,碧玉水洗,歙硯……全是一等一的好貨色。
蜀國公主找了一個戧金漆繡墩坐下,低頭撫着衣帶。
王詵小心翼翼地對蜀國公主說道:“寶安,你,有什麼話跟我說……”
蜀國公主又低頭沉吟良久,纔開口道:“皇帝哥哥那裡,我去跟他求了情。王郎,他不會怪罪王家的。”
王詵神色一鬆:“多謝寶安。”
蜀國公主繼續說道:“叫二叔也不用擔心家裡,四通那邊,蜀中的紙張,彩墨,他們今年還要繼續供貨。”
“抵押鋪子週轉銀錢的事,我本來就不贊成,王家沒有必要爲了一點土地,背上債務運營。”
“還有皇宋銀行,只要我們不抵押鋪子,在銀行那裡資質就不會降,所以貸款的事情就不用擔心。”
“是,寶安說得是。”王詵既羞且愧:“寶安,是我……對不住你。”
蜀國公主還是沒有看他:“這件事情,雖然得所有人周全,皇帝哥哥掩蓋了下來,但是,終是丟了天家與王家的體面。”
“寶安……”
蜀國公主自己的鞋尖:“王郎,你聽我先說完。”
這是蜀國公主出降幾年來,第一次打斷王詵的說話,王詵不由得愣住了。
“還在小時候,宮中傳言,勳貴少年裡,王郎的才情,王郎的蘊藉,乃是第一。”
“錦城春色花無數。排比笙歌留客住。輕寒輕暖夾衣天,乍雨乍晴寒食路。花雖不語鶯能語。莫放韶光容易去。海棠開後月明前,縱有千金無買處。”
“第一次讀到王郎的詞,我就愛上了。我就好奇記掛,那個手拈杏花,輕吟淺唱的少年郎,會是什麼樣子。”
“這種羞人心思,我一直深深藏在心底,連哥哥妹妹都不敢說。每次見到宮人送進你的新詞新作,卻又總是偷偷竊喜。”
“父皇擇婿那天,哥哥一直在後殿守着,消息確實後立即跑來告訴我們。”
“得知要出降王家,王郎會成爲我的夫婿,我沒羞沒臊地偷偷哭了。”
“我給自己說,我要成爲王家的好新婦了,我一定要善事姑翁,款周夫族,要與王郎一起永遠快樂,永遠安康。”
“出嫁那天,見到你的那一刻,見到果然如傳說中那般的你,我真心感謝上天對我的垂愛。”
“我在夢裡想過一百遍一千遍,王郎,你就是我夢裡的那個樣子。”
“我還能要求什麼呢?我出生在天下最富貴的人家,嫁了最想嫁的人,剩下的一生裡,我只能用自己所有的努力,來報答這樣的恩賜。”
“你是那麼的清雅,那麼的多情。我知道,喜歡你的女子,一定會有很多很多。”
“我不敢奢望更多,只想在你的心裡,也能留下一點點自己的影子。”
“原來我就知道,‘綽略青梅弄春色。真豔態堪惜。’不是寫給我的。”
“同樣的,‘是處裡,誰家杏花臨水,依約靚妝窺照。’也不是寫給我的。”
“就連‘壽陽妝晚,慵勻素臉,經宵醉痕堪惜。’雖然用了公主的典故,可我又怎麼敢‘經宵醉痕’?”
“我真想這首是寫給我的,只可惜,它依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