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鄭州對話
換到前幾年王安石執政時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換到再以前……好吧再以前大宋豐年的盈餘也不過幾百萬貫,基本上都是寅吃卯糧,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蔡京手裡搓着交趾過來的花梨疙瘩,這次給蘇元貞帶來朝廷的嘉獎敕令,就是他親自寫的。
朝廷這幾天大出詔命,一日三敕乃是常態,可以說是苦不堪言。蘇油給他送來的花梨疙瘩,是每日裡捉筆僵硬之後活動經絡用的。
看着雄偉的黃河大堤,蔡京不禁感慨:“大宋這兩年,可是真有錢啊……無咎,少保他真沒打算趕緊回來?”
鄭州的迅速恢復,讓蘇元貞的大名天下知聞,一個能臣的帽子,怎麼都跑不掉。
鄭州離汴京本來不算很遠,交通便利,蘇元貞年輕,人又帥,還有錢,文章詩詞盡屬上乘,一個少數民族出身官員,風采竟然壓過了遠在交趾的保和殿大學士。
鄭州又是豪強宗室的大本營,這裡還有無數屬於宗室的產業。
富家小姐閒得無聊,爲了在路上偷窺“無咎公子”的風采,連賄賂衙門胥吏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不過蘇元貞已經結婚,而且還有了孩子,妻子來自二林部傳統的高姓白家,是蘇彌的夫君的妹妹。
而且他的偶像是範先生,龍昌期和蘇油,儒士風範那是刻到了骨子裡,比蘇油還深。
有樣學樣,和蘇油一樣,不納妾侍,絕足歡場,讓大宋諸多女生倍感失望。
聽蔡京如此說,蘇元貞答道:“大學士與我書信往來,都是理工學問,文章義理,這個上頭……真沒怎麼聽說。”
蔡京看着河水,幽幽地說道:“汴京城中,有人大不安分啊。潘開案中那個中間人高在等,好像都沒人關注?那人什麼出身?司農寺!蔡確什麼身份?判司農寺!”
蘇元貞說道:“此案倒是與大學士商議過,大學士認爲原判沒有毛病,他提到了一個‘行爲能力’的概念,就是被教唆者是否具備主觀分辨能力的問題。”
“此案中,殺人者雖然是徒弟,但是其年紀已滿十四歲,已經屬於丁口,具備了完全行爲能力。對其師父的教唆,應該具備判斷是非的能力。”
“因此這應當是三個併案,其中一個是故殺人罪,一個是教唆罪,一個是搶劫罪。”
“徒弟是故殺人罪中的主犯,而師父是教唆罪和搶劫罪的主犯。”
“師父搶劫罪的犯罪性質,教唆罪的犯罪後果都非常嚴重,因此雖然不是親自實施的殺人,同樣應當加重處罰。”
“而徒弟的故殺人罪,因爲其具有完全行爲能力,因此也應當作爲主犯判處死刑,是不是清晰明白?”
蔡京一跺腳:“着啊!還是精細純老三樣,將複雜的事情分拆開來,逐一量定,然後數罪併罰,這個結就解開了!”
說完對蘇元貞說道:“無咎遠在鄭州,可能不知道汴京城裡的情形,蔡持正如今正大興詔獄,種種攀扯牽連,手段那是真老道,我看,無數人會中招。”
蘇元貞冷笑道:“蔡確攀扯牽連,希圖辦成大案,過於熱中上進,早晚會走上呂惠卿的路子。”
“王禹玉順水推舟,打壓吳相公,希圖更進一步,私心勝過公心。”
“吳相公能力不足,也無怪壓制不住朝堂風向。”
“下邊官官相衛,縱然潘開賄賂大理寺不成,蔡持正考求他們是否有託請包庇,我看大概率也是有的。”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駁斥蔡確,如今卻鬧得狼狽非常,爲什麼?”
“還不是沒一個屁股是乾淨的,不是貪財,就是畏權,被別人揪住尾巴不放的時候,立時就醜態百出了。”
蔡京搖頭:“無咎你怕是還不清楚,蔡持他正在弄權。”
蘇元貞冷笑:“弄權就是欺君,他敢這麼做,只怕到時候罪過比所有人都大。除非……”
蔡京明白過來了,除非蔡確是趙頊的棋子,這事情有趙頊的授意在裡邊;或者說,趙頊樂見其成,借蔡確的手,敲打手底下一干臣子,整肅風氣。
蘇元貞不到三十就能看明白這些,不但能力非凡,看來心思也是深密,雖然官場之上不能稱師生,但是蘇元貞擺明了就是深得蘇油的真傳。
好在蘇元貞是夷人,也就是說,他的晉升之路有天花板,民間風評再好,和官場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終不會是自己最後的威脅。
這種人需要大力拉攏纔是,心念轉定,蔡京笑道:“到底是無欲則剛,蔡持正欲以周興來俊臣之道進用,只怕將來下場也會隨之,看來無需自擾。”
蘇元貞笑了,蔡京實在是聰明,他這次前來拜訪,就是刻意尋找的機會,想要試探蘇油的意思,暗示如果蘇油有意扳倒蔡確,他有辦法。
然後自己只是輕輕提了一下,蔡京就明白了蘇油的意圖。
以蘇油如今的資望,回不回京,只有一個人擋得住,那就是趙頊。
現在的大宋官場,除了仁英時代的老臣如司馬光,富弼,張方平,趙抃之外,就只有一個王珪還能在蘇油之上,剩下的如薛向,韓絳,只能勉強和他在資歷上打平,在政績上,早就被甩出十萬八千里。
帝王心術,誰也猜不透,一旦趙頊決意召蘇油回京,那至少得是樞密使,參知政事之位待之。
計相,怕都是委屈了。
所以蘇油的意思是繼續苟住,而蘇元貞看似顧左右而言它,蔡京卻也立即便心領神會。
然而就在蔡京以爲明白了一切,準備將話題轉移到風花雪月上的時候,蘇元貞卻奇峰突出:“陛下給了元貞殿中侍御史之責,朝中出了奸佞,元貞豈能惜身。”
“所以彈劾蔡確的奏章,我是決意要寫的。”
靠!蔡京驚訝地看着蘇元貞:“無咎這又是爲何?”
蘇元貞笑道:“元貞平生本沒有什麼志向,就算當年參加科考,也是爲了報答恩師範先生的教誨之恩,誰知得蒙陛下不次拔擢,唯有盡瘁思忠而已。”
“別人怕蔡持正,那是怕自己沒了前途,或者怕自己被揪住把柄,我怕他什麼?”
“我只怕知道朝中風氣不正而不挺身糾舉,只怕朝中出了奸人而不痛加彈劾。”
“除此之外,我還怕什麼?”
蔡京看着蘇元貞俊秀的面龐,有些傻了,這娃,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
御史臺,詔獄。
蔡確如今春風得意,因爲他已經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
只要舍下那點士大夫之間的顧忌臉面,很多人就扛不住了。
再玩弄一些小手段,對手就立刻回頭土臉。
原相州判官陳安民,大理評事竇平、周孝恭,“枷縛暴於日中,凡五十七日,求其受賄事,瑑瑣然皆無事實。”
一計不成,再尋突破。蔡確命令“凡朝士被系者,獄卒與之同室而處,同席而寢,飲食旋溷共在一室。”
“置大盆於前,凡饋食者羮飯餅餌,悉投其中,以杓勻攪,分飼之如犬豕,置不問。”
這回竟然就有效了,要知道這些人犯,原來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員,兩榜進士,平日裡都是倍受人尊敬的“體面人”。
之前天天揹着個幾十斤重的枷鎖,在太陽底下曬魚乾,都逼問不出口供。現在每天被當成豬一樣“餵養”,心理防線立即就徹底崩潰了。
“幸其得問,無罪不承。”
最後從陳安民口裡要出來一句話,這件事情,他曾經告訴過吳充,而且吳充答應了留心此事。
“雲丞相甚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