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相談

陳遠和徐煥之到漣郡時胡箐想安排他們住在太守府,陳遠說人多不方便,便自己在漣軍兵營附近尋了一處叫“穹園”的多進荒廢宅院住下了。但陳遠帶了一萬人,園中的房屋畢竟有限,大部分士兵還是就近住進了兵營。

徐煥之和陸長銘回到穹園時,陳遠早就在等他們了。

吃飯的時候陳遠問徐煥之見李赴和胡箐的情況。徐煥之不說話,陸長銘直搖頭。

陳遠說:“怎麼?不好對付?”

徐煥之做無奈狀撇撇嘴,“豈止是不好對付,狡猾又刁鑽。唉——不說他們了,你今天見到宗政將軍了嗎?他還好吧?”

“嗯,他本要跟我一起回來,後來軍中有事,他說明天再來。即明跟他很熟嗎?”

“熟到說不上。同朝爲官,見過幾次。不過我很敬重他,他似乎不太把裴丞相看在眼裡呢。”

“此話怎講?”

“四年前桓原大戰結束後,前樑亡國,裴丞相曾來漣州跟東涼商談如何劃分晉涼邊界的事。他當時帶來的都是他自己的人,具體是如何談的我不知道。但回去之後,裴丞相對宗政將軍似乎頗有微詞,還曾在朝上說過他‘擁兵自重’。”

“不知道他跟李赴和胡箐的關係怎樣?不合最好。”

“嗯,明天他來的話,試探一下。”

陳遠想:又是試探,難道這官場上的事就沒有能直接說、直接問的?

第二天,一過正午宗政延就到了。徐煥之沒有離開穹園,派了陸長銘和寧長出去找一個人,陳遠讓雲七和餘凌跟在後面保護着,萬一有什麼情況好及時回來告訴他。

陳遠和徐煥之陪着宗政延在院子裡各處轉了轉,最後回到廳堂,各自都坐到榻上,宗政延說:“這園子不錯,離大營這麼近,我怎麼早沒來看看。”

徐煥之說:“可我聽說這園子鬧鬼呢。”

“什麼?!”陳遠吃驚地看着徐煥之,“我怎麼沒聽說?”

“朝食過後我出園子在附近轉了一圈兒。我聽人說這裡以前的主人是一個柯姓的士族,六年前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間全都被毒死了。後來官府調查了一段時間說是江湖仇殺,就草草結案了。從那時起這園子就再也沒有人住過,後來有夜裡進來想偷東西的人說聽見有女人的哭聲,結果東西沒偷成,人差點兒沒被嚇死。最後就連盜賊也不敢再來,所以這園子才荒廢成現在這個樣子。”

陳遠說:“倒確是慘案一樁,但我不信有鬼。”

“六年前?”宗政延偏着頭想了一下說:“家父就是六年前在漣郡突然亡故的。”

陳遠問:“將軍那時不在漣郡?”

不等宗政延回答,徐煥之搖搖頭說:“煥之沒記錯的話,及長六年前在把守鱗州,是宗政老將軍去世之後才被調到漣州,接管這裡的守軍的。”

宗政延點點頭,“即明說的沒錯。我回來料理家父後事的時候胡太守說家父是出城時遇上了涼軍,寡不敵衆,才慘遭不測的。”

徐煥之皺起眉,“令尊難道是一個人出城的?”

“說是帶了幾百人,但是全都被匈奴兵殺了。”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徐煥之突然說:“及長覺得胡箐和李赴的爲人如何?”

“他們……”宗政延略微猶豫了一下才說:“二位既然是皇上派來的,我不妨直說。他們是裴丞相的人,所以延與那二人素來沒什麼交往。即明應該知道,要不是我手握重兵,把守要地,裴愨早就容不下我了。”

“那及長的意思是願意效忠於皇上了?”

“嗯……說心裡話,”宗政延低下頭,“其實……延不過是一介武夫,不懂什麼爭權奪勢,最討厭參與朝中的黨派之爭。皇上也好,丞相也罷,延只希望能做好自己的本份,保護一方百姓,守住漢地,不辱沒我宗政家世代忠魂的英名,此外別無它求。”

陳遠看看徐煥之,然後對宗政延說:“將軍知道我跟即明是帶着虎符來的嗎?”

宗政延一愣,“皇上跟丞相……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可是……漣州守軍不可輕動。”

陳遠笑笑,“將軍放心,遠不會調離漣軍離開晉涼邊界的。只希望一旦建康開戰,將軍能派兵增援桓州,守住戟勒嶺,切不可讓東涼趁勢南進。”

宗政延一拱手,“此乃份內之事,末將自當盡心竭力。吾皇果然聖明,沒有看錯陳將軍。”

這時陳遠和徐煥之爲宗政延準備的簡單酒宴已經擺好了,三人入席之後把酒言歡,陳遠和宗政延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

正喝到酒酣耳熱之際,陸長銘、寧長、雲七和餘凌回來了,見宗政延在,他們沒說什麼,行過禮便走了。

看着雲七離去的背影,宗政延說:“那個着緗衣的清秀公子我見過。”

陳遠擡起頭,“不會吧?”

“我在鱗州見過。”

“鱗州?”

“他是聞人絮的徒弟。”

“什麼?瞿如老人聞人絮的徒弟?!” 徐煥之也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宗政延。

“是。因爲久聞聞人絮的盛名,我一到鱗州就去拜訪他。”

“瞿如老人?”陳遠想了想,“是那個傳說已年過百歲有蓋世神功又善長嘯的出世高人嗎?”

“就是他,他長年住在深山裡,而且一般不見世人,想見他一面很難。我去了好幾次都沒能見到他,後來聽說我是宗政家的後人,纔跟我見了一面。當時那個面容清俊的年輕人就一直在他的身後,我向聞人絮請教長嘯導氣之術。他說他年事已高,除了鳥獸山樹,他已經不再對人而嘯。然後他讓那個年輕人代他嘯歌,說那是他的弟子叫雲介。因爲那時聽到的嘯聲太婉轉動聽了,以至每每想起都似猶縈在耳,所以我對他的長相記得很清楚,就是剛纔那個人。”

“原來他叫雲介。”陳遠嘟囔了一句,“你說他善長嘯?”

徐煥之說:“而且還嘯功了得?”

宗政延看着兩人都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肯定地說:“正是。怎麼了?你們沒聽過嗎?”

“他……恐怕已經不能再嘯了,因爲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這回輪到宗政延吃驚了,“不能說話?!”

“是。”

“怎麼……”

“他的舌頭沒了。”

“怎麼可能?!”

“你還知道關於他的其它事情嗎?”

宗政延緊鎖雙眉,搖搖頭,“我只見過他一面。他怎麼會在這兒?”

陳遠想了一下說:“他現在叫雲七,是我的朋友。”

“那他的舌頭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情他都不肯告訴我。”

“唉——”宗政延嘆氣,“真是可惜。”

又是一陣沉默。

後來他們三個由雲七、長嘯談到莊老、三玄,一直喝到深夜,全都酩町大醉,最後被人扶回房裡的時候,幾乎都是不省人事。

宗政延是在天剛亮的時候醒的,陳遠和徐煥之還睡着,他讓守衛的人等他們倆醒了說他有事先走了,然後就離開了。

徐煥之醒來之後讓人找來了陸長銘,問他昨天出去的情況。

陸長銘說:“我們連地牢裡都找過了,可還是沒有。”

這時有人敲門,徐煥之剛換好衣服正在系革帶,他剛要說“等一下。”可“等”字還沒出口,門已經被陸長銘打開了,是陳遠。

徐煥之趕緊整理一下衣襬,陳遠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樣?胡服還穿得慣嗎?”

徐煥之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嗯,很好。保暖又方便,難怪你喜歡穿。”

陳遠突然走到徐煥之跟前,扯扯袖子,又拉拉衣襟,“這件好像還是大了些,明天再讓他們改改。”

徐煥之趕緊向後退了一步,“不用了。用不了幾天就要回去了。”

“回去?我看還早着呢。促之(寧長)跟我說了,你要找的叫全卯的人還一直沒有找到。那是什麼人啊?”

“你不知道嗎?皇上沒告訴你?”

“沒有。他只讓我保護好你,負責調兵,別的都沒跟我說。”

“是這樣的,”徐煥之坐到一把胡牀上,“因爲漣州是軍事要地,四年前皇上在太守府和刺史府按插了兩個自己的人:路申和全卯。前些日子皇上讓他們找裴丞相通敵的證據,好象是他們找到了裴丞相的什麼重要信函,可最後在路申和全卯準備一起離開漣州回建康的時候被李赴發現了,於是他派了人去追他們。爲了能甩掉追兵,他們是分開跑的。因爲全卯比較年輕,所以信是由他帶在身上的,可沒想到的是結果全卯被抓住了,路申逃了回去。離開建康之前皇上讓我到了漣郡務必先找到全卯。可前天我和銘字(陸長銘)問起全卯的時候,李赴說他早就離開漣州了,去了哪兒沒有人知道,他顯然是在撒謊。其實我懷疑他已經把全卯滅口了,但是皇上既然能派他來這裡,他又在李赴身邊呆了這麼多年,也需他有辦法讓李赴不殺他,所以我想他也有可能還活着。”

“是找到全卯就可以找到裴丞相通敵的證據了嗎?”

“可以這樣說。”

“是能證明裴愨通敵就可以發兵捉拿他了嗎?”

“對。”

“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什麼辦法你不用管,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李赴和胡箐。”

作者有話要說:瞿如:東五百里,曰禱過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鳥焉,其狀如?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鳴自號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海。其中有虎蛟,其狀魚身而蛇尾,其音如鴛鴦,食者不腫,可以已痔。——《山海經·南山經·南次三經》

譯文:(天虞山)往東五百里,有禱過山,……,有一種傳說中的禽鳥,形狀像?卻是白色的腦袋,長着三隻腳(一說是三首雙足),人一樣的臉,它總是“瞿如、瞿如”地叫,彷彿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聞人絮之所以被稱爲瞿如老人,是因爲傳說他在長嘯時曾引來神鳥瞿如。

三玄:玄學,中國魏晉時期出現的一種崇尚老莊的思潮,一般特指魏晉玄學。“玄”這一概念,最早見於《老子》:“玄之又玄,衆妙之門。”魏晉人注重《老子》 、《莊子》和《易經》,稱之爲“三玄”。

嘯與玄學有一定的關聯,以後再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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