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潮溼而**的氣味,混合着屎尿的味道以及血膿交加的惡臭,隨處可見的老鼠和臭蟲,滿地亂爬的蚯蚓和蜈蚣,粘着餿米飯的黃草,構成了這黎陽監獄裡所有的景象,讓人驚奇的是,平日裡人滿爲患的監獄,這會兒空空蕩蕩,還有那些粘了水的皮鞭抽在皮膚上的響聲,以及犯人的慘叫聲和痛苦的呻吟聲,都已經消失不見,只有最裡面一間沒有窗戶的木牢裡,關着遊元一個人,身着紫衣,頭髮散亂,神色卻是平靜如常。○
穿着紅袍的唐禕,正得意洋洋地站在木柵前,趾高氣揚地看着遊元,冷笑道:“遊元,你想不到吧,昨天你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在這黎陽城中,除了楚國公,就數你最大,我們這些下屬在你面前一個個就象老鼠見了貓一樣地恭順,而這滿牢的犯人,十有七八是你親手抓進來,嚴刑拷打的,可是現在,他們都給放出去了,而你遊大御史卻坐了牢,是不是感覺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啊?!”
遊元的眉頭緊鎖,喃喃地說道:“楊玄感盡釋囚徒,看起來是真的要造反了啊。”
唐禕哈哈一笑:“不錯,遊元,這回你猜對了,剛纔楚國公就已經聚集了所有黎陽城中的男丁,民夫與船工,足有八千多人,已經殺了押運的校尉黃大牛及其屬下十餘人,正式宣佈要起兵除暴了,遊元,你是沒見到剛纔的場面啊,那可是山呼萬歲,羣情洶涌啊,你應該感謝楚國公,要是他剛纔把你放到那場合上。只需要往臺下的民兵裡一扔,你恐怕這身皮肉,都會被苦大仇深的民兵們咬得一片都不剩,就跟黃大牛一樣,哈哈哈哈哈。”
遊元憤怒地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鬚髮皆張:“反賊。反賊!他楊玄感世受國恩,竟然謀逆,上天必不容他!”
唐禕收起了笑容,陰森森地說道:“遊元,我看你還是不要再說大話了,考慮一下自己以後的事情吧,大軍徵發,總得殺幾個人祭旗的,你若是執迷不悟。一再地想要爲隋室殉葬,那第一個給殺的,就是你啦!”
遊元平復了一下心情,鄙夷不屑地看着唐禕:“人和狗安能相提並論?唐禕,枉我以前看走了眼,還提拔你當了郡主薄,沒想到你除了貪生怕死外,竟然還有顆不臣之心。你們以爲真的可以造反成功嗎?別做夢了,我大隋國富民強。帶甲百萬,又哪是你們能對付得了的?就靠了幾千沒有武器的民夫船工,就想要造反成功,那是做夢!”
唐禕冷笑道:“兵貴神速,我們起兵突襲,各處隋軍毫無防備。自然可以一舉得手,遊元,識時務者爲俊傑,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情吧。”他說着,突然臉色一變。打起了手語來,即使燈光昏暗,遊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手語還是唐禕當年爲了和一些聾啞人交流時所用的,而遊元的家中正好姐姐是個聾啞人,是故也認得這些手語,當年他正是因爲唐禕有這本事,才舉薦了他當小吏的。
只見唐禕迅速地手語道:“遊御史,我並非真心降賊,實在是局勢迫不得已,我是民部尚書樊子蓋一直安插在黎陽,監視楊玄感的密探,樊尚書說過,關鍵的時候,要我來跟您接頭,接受您的指示。”
遊元的臉色一變,轉而恢復了平靜,冷冷地“哼”了一聲,坐了下來,卻是不經意地在地上寫起了字,唐禕看得真切,分明是在問:“接頭暗號是什麼?說出來我就信你。”
唐禕哈哈一笑,陰陽怪氣地說道:“遊御兄,你看在這大牢裡,風景這般獨好,難不成你就想呆上一輩子嗎?”
遊元的雙眼一亮,這“風景這般獨好”正是樊子蓋與他交代的接頭秘語,遊元的曾祖父乃是北魏名臣遊廣根,與樊家同爲北方大族,乃是世交,樊子蓋在朝中幾乎沒有朋友,但和遊元卻是自幼同學的刎頸之交,半年前樊子蓋送他離開東都上任時,曾一再地囑咐他,要千萬當心楊玄感,危險時刻,會有人以“風景這般獨好”爲信語來與他交頭,助他脫困,想不到這個接頭的暗探,竟然是唐禕。
遊元沉吟了一下,一邊在嘴上繼續嚴辭拒絕,一邊迅速而隱秘地在地上寫道:“唐禕,不要管我的安危,速速把楊賊謀逆之事,傳遞出去。東都和涿郡都是我朝之根本,萬一被賊子偷襲得手,大隋就危險了!”
唐禕的眼中淚光閃閃,卻一直髮出各種小人得志的猖狂笑聲,手語卻是飛快地比劃道:“遊御史,現在全城已經戒嚴,任何人都無法外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王仲伯,趙懷義,元務本這三個人早就已經和楊玄感,李密二賊串通了,而其他的官員,都是被脅迫的,不過現在木已成舟,不得不跟着造反了。”
遊元嘆了口氣,手上快速地寫道:“你有別的方式,能迅速地把消息傳遞嗎?比如那個飛鷹傳書,行不行?”
唐禕搖了搖頭,手語道:“不行,楊玄感的手下對這些看得極緊,這些人箭法高強,有飛過城頭的鳥兒都會射下來,查看是不是有向外傳信,這些賊人要的就是突襲東都或者是涿郡,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走漏一點消息的。遊御史,你先考慮一下自身的安危吧,要不也先假意向反賊投降,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遊元的臉色一變,停止了寫字,厲聲道:“狗賊,休想誆我,我遊元是什麼人,你們還不知道嗎?想我的曾祖遊公諱廣根,乃是北魏的五更大夫,我遊家世代忠良,無論身處何朝代,都會盡人臣的本分,從沒有出過一個逆賊,楊玄感逆天作亂,以卵擊石,必將身死族滅,連他那個已經進了墳的老父,也會受他的牽連,被挫骨揚灰,我遊元就算身有一死,也是力保國家社稷,浩氣永存,名垂青史,即使千年之後,也不失忠臣義士之名,又有何可畏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