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如潮水般的突厥騎兵們正在向着白狼塞外的一人方圓一里多的車陣進行着衝擊,大批披着獸皮的突厥騎兵們呼喝着狂野的口號,向着對面連成一片的車陣衝擊,等到離車陣百步左右的距離,紛紛伏在馬背上,整個陣形由直衝改爲橫卷,先頭的騎兵向着左前方拉開一條弧線,順便向着車陣揮灑出陣陣箭嵐,烏黑的箭矢撲天蓋地,藉着戰馬的衝刺速度,每輪箭雨灑過,對面戰車的木板上都會多出一片箭矢。
戰車前的二三十步距離,已經佈滿了拒馬和鹿呰,在這片障礙物下,已經倒了幾百匹戰馬和騎士的屍體,都是一時收不住馬,直接撞上這片障礙物的倒黴鬼。
而對面的隋軍車隊裡,看不清楚情況,只是在一陣突厥騎兵的箭雨之後,對面也會飛出一陣箭矢作爲迴應,不過準頭和力度比起突厥騎兵們的弓箭,可就差了一些,只能射到六七十步遠,大部分都插在了空地上,只有一些衝得太前的騎兵纔會中箭落馬,成爲少數的倒黴鬼。
都藍可汗顯然對前方的戰事並不滿意,眼見着又是幾千騎兵的一次箭雨襲擊無果而終,除了在隋軍的車陣擋板上又留下了上萬枝箭桿,在隋軍車陣前再次丟下了兩百多具人馬的屍體外,幾乎一無所獲,甚至這一回,突擊的騎兵們在回來時的唿哨聲都小了許多,顯然士氣已衰。
都藍可汗狠狠地扭頭看了右邊的一名四十多歲,穿着狼皮大麾的麻臉大漢,憤怒地說道:“阿里不哥大人(草原遊牧民族在這個時期往往把部落首領叫大人)。你的部落號稱是漠南第一部落,而你的戰士也一直自稱是漠南第一的勇士,本汗滅了染干這個叛賊之後,你更是統領了漠南各部,麾下戰士不下四萬,可是四萬大軍,怎麼今天從辰時打到現在的未時。連這小小的隋軍車陣都無法攻破呢?”
阿里不哥沒好氣地說道:“尊敬的可汗,您也看到了。這些隋朝懦夫全躲在車陣裡面,前面又布了這麼多的拒馬和鹿呰,我們的戰士根本衝不進去,只能圍着他們放箭,如果您覺得這支隋軍有這麼好吃掉的話,那我阿里不哥願意現在就把我的戰士們給撤下,讓您的可汗本部精銳給我們開開眼!”
都藍可汗氣得虛空揮了揮自己手中的馬鞭,指着遠處的車陣,吼道:“阿里不哥大人。你就不會動動腦子嗎,那些拒馬和鹿呰橫在前面,就不會想辦法自己搬走?哼,本汗看你分明就是要保存實力,不肯盡力!”
阿里不哥脹紅了臉,大聲說道:“大汗,你可看清楚了。今天我們的漠南戰士從辰時打到現在,都死了千餘人啦,傷者更是有四五千,就是我們草原上的部落攻殺,也很少死這麼多的,這還叫不盡力?現在我只能打成這樣啦。您如果還是不滿意,另請高明好了,再這麼打下去,只怕我們漠南各部的血,都要流乾啦!”
都藍可汗正待發作,身邊的一個賊眉鼠眼,一臉奸滑的傢伙拉住了他。臉上掛着讓人看了極不舒服的媚笑:“大汗,阿里不哥大人確實已經盡力了,依奴才看,我軍損失不小,可是隋軍看起來也傷亡頗大,他們的箭早晨可以射到八九十步,現在這會兒只能射個六七十步了,顯然人力已竭,只要我們再加一把勁,換上生力軍,必可一鼓而破!”
獻策的這人名叫哈米赤,乃是都藍可汗這兩年手下的頭號狗頭軍師,養馬奴隸出身,可是卻一肚子壞水,在剽悍勇猛,粗線條遍地的突厥人裡,也算是難得的英才了,所以很快得到了都藍可汗的重用。
都藍可汗皺了皺眉頭:“哈米赤,你是說派上本部的精銳嗎?本汗不打算在這裡出動本部大軍的,而且這次只來了五千可汗衛隊,這點兵力只怕也未必能吃下眼前的隋軍。”
哈米赤搖了搖頭:“不,大汗,您這次不是帶來了北方的鐵勒九姓的兩萬精銳嗎?這些兇猛的蠻夷,作戰不畏生死,即使我們突厥人看了也會頭疼,這次好不容易纔把他們的首領,薛延陀部的大頭人乙失鉢給忽悠來,還給了他一個俟斤(突厥官名,大部落的首領纔會授予)的官職,就是要這些野蠻人派上用場的,反正打死他們平內患,打死隋軍平外患,我們總歸不虧的。”
都藍可汗的兩眼開始放光,但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還是不太好,乙失鉢並不是頭腦簡單的傢伙,不至於看不出這一點,鐵勒九姓一向被我們突厥人統治,欺壓,這次過來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這種時候讓他們上,這借刀殺人之計也太明顯了點。”
哈米赤的眼中兇光一現:“大汗,您可別忘了,乙失鉢的兒子米加丹,這會兒還在我們這裡當人質呢,他若是不聽話,我們就先殺了他的兒子,再攻擊他們,這些鐵勒蠻子可不象隋軍那樣有車陣護身,而且又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漠南,我們想要消滅他們,倒是不難。”
都藍可汗沒有說話,來回踱起步來,阿里不哥的眼珠子一轉,也以手按胸,說道:“可汗,隋人是南邊兇猛的龍,而這鐵勒人就是我們北邊狡猾的狼,您還記得您的父親,偉大的沙鉢略可汗嗎?當年敗於隋人之手後,鐵勒是第一個趁火打劫的,現在我們突厥人和隋軍打得死去活來,而讓鐵勒人在一邊看風景,哪有這樣的道理呢?您下令讓他們上,我的漠南勇士在後督戰,不怕他們搞鬼!”
都藍可汗停下了腳步,咬了咬牙:“把米加丹帶上來,我讓他親自去傳令!”
阿里不哥一下子嚷了起來:“大汗,萬萬不可啊,若是沒了人質,我們也失去了制衡乙失鉢的手段,他若是藉機逃回漠北,攻擊您留在漠北的部衆,怎麼辦?”
都藍可汗冷冷地看了阿里不哥一眼:“你不是帶着漠南勇士在後面督戰嗎?有你在,我怕什麼?再說了,鐵勒蠻子沒見過什麼世面,一點點小小的恩惠就能讓他們死心踏地,現在要人家上戰場拼命,做個姿態,放個兒子回去,這才能顯得我們突厥人對他們的信任,我們草原上的男人,哪個沒十幾幾十個兒子的,就是你阿里不哥大人,兒子好象都上百了吧,一個兒子就算沒了,又有啥捨不得的?”
阿里不哥沒話可說,而哈米赤則皺了皺眉頭,說道:“大汗,使恩這一計是高招,奴才一萬個同意,既然如此,不妨好人做到底,允諾乙失鉢,戰勝後的戰利品,尤其是隋軍的鐵甲鋼刀,全歸了他們,鐵勒人衝着這個,也會拼命的。”
阿里不哥一下子嚷了起來:“不行,我的部衆打了半天了,傷亡慘重,就算要分,也得至少分我一半纔是,怎麼能全便宜了鐵勒人呢?”
哈米赤的嘴角勾了勾,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子:“阿里不哥大人,這不是忽悠蠻子們上戰場嗎?讓人賣命前,什麼承諾都可以先做,等把這股子隋軍吃了,到時候怎麼分戰利品,還不是大汗說了算?漢人有句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的大汗又怎麼會向着鐵勒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