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一個恭敬的聲音:“老爺,長孫將軍的四公子急見,說是長孫將軍有請,讓您馬上過去一趟。+◆,”
高士廉一下子站起了身,沉聲道:“是無忌那孩子親自來的嗎?”
外面那人回道:“是的,現在人就在院外。”
高士廉轉頭對斛斯政低聲道:“看來長孫家出事了,我現在得馬上過去,我走後你從側門離開,有空咱們再聯繫。”
斛斯政點了點頭:“一切小心!”
高士廉便服而出,走到了小院之外,只見一顆大槐樹下,長孫無忌正在那裡搓着手,來回轉着圈呢,一看到高士廉出來,連忙上前行禮:“無忌見過舅舅。”
高士廉托起了正在彎腰的長孫無忌,急道:“現在怎麼樣,你阿大醒了嗎?”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眼中淚光閃閃:“半個時辰前剛醒過來,交代我來請舅舅和唐國公過去。”
高士廉咬了咬牙:“看來你阿大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了,事不宜遲,咱們快走。”高士廉接着長孫無忌的手,正要邁開步子,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瞄到了長孫無忌的右臉,那個五指山印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簾。
高士廉收住了腳步,緊緊地盯着長孫無忌的右臉,長孫無忌低下了頭,可是眼睛裡卻沒有一滴淚水,神色依然很平靜。
高士廉伸手想去摸長孫無忌的臉,嘴上說道:“無忌,這是怎麼回事。誰打的你?”快要觸及的那一瞬間。長孫無忌扭過了頭。淡淡地說道:“舅舅,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高士廉怒道:“不小心?怎麼個不小心纔會臉上留個巴掌印?!分明是有人打你的,難不成是你阿大?”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舅舅,別糾結這個事情了,還是抓緊時間去請唐國公吧,阿大好不容易能醒過來,萬一再暈過去。那事情就嚴重了。”
高士廉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也不再多問,點了點頭,說道:“唐國公平時是住在大興的,但這回至尊巡遊吐谷渾,他也被任命爲衛尉少卿,留守東都,現在正在府上,咱們這就去找他!”
東都城內另一角的王公坊內,比起百官坊那有些擁擠的格局。可謂寬敞了許多,這裡集中了大隋開國以來的王室宗親和開國公爵。作爲從西魏時就開始的唐國公府,自然也建在這裡,看起來門頭高大,比起李淵家留在大興城武功縣的祖宅,都要氣派了許多呢。
這時的李淵,正坐在自己的臥室內,手裡拿着一卷古籍,可他的眼光卻沒有盯在書上,而是看向了窗外,正發着呆。
竇惠披着一身的皮襖,走了過來,把一件狐皮披風套在了李淵的肩上,心疼地說道:“叔德(李淵的字),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起來處理政務呢。”
李淵長嘆一聲:“現在這個時候,讓我怎麼睡得着啊。聽說長孫晟已經昏迷了半個多月了,萬一就此真的長眠不醒,那我們家可就被動了。”
竇惠勾了勾嘴角:“叔德,你覺得咱們真的有必要跟他長孫家聯姻嗎?二郎的人品武功已經在後輩中傳揚了開來,再過幾年,只怕主動來找我們的高門大族都不會少,長孫晟現在已經失寵,位不過三品右驍衛將軍,而且家裡又面臨內鬥分家,萬一那個長孫小姐給他哥哥趕出家門,咱們不是耽誤了二郎嗎?”
李淵咬了咬牙:“所以現在就要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我們家二郎和長孫小姐的婚約,已經有些家族知道了,長孫晟也希望借我們李家的力量給他們母子三人撐場子,多少能分得些家產,當年我既然答應了長孫晟,現在就不能反悔!”
竇惠嘆了口氣,搬了張胡牀,在李淵的邊上坐上,壓低了聲音:“叔德,這事我從沒有問過你,你跟我說句實話,長孫晟是不是給了我們傢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了?”
李淵微微一愣:“夫人何出此言?”
竇惠的嘴角勾了勾:“若是沒有什麼好處,我們兩家的婚約並沒有公佈,只是你與長孫晟的口頭協定,我們不能爲了這個口頭約定而毀了二郎的一聲,也不能捲入長孫家族的內鬥,這次我不能再答應你,這門親事,我不答應。”
李淵連忙掩上了竇惠的嘴:“噓,小聲,讓孩子們聽到可怎麼辦?”
竇惠奮力地拿下了李淵的手,嗔道:“那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沒有足夠的利益,我可不能犧牲二郎一輩子的前程和幸福。”
李淵嘆了口氣:“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多年的枕邊人,好吧,夫人,我實話告訴你,長孫晟當年是和我作了利益交換的,如果我維持這個婚約,他會設法把他和啓民可汗的特殊關係,轉送給我李淵。”
竇惠睜大了眼睛,掩住嘴,幾乎要失聲道:“什麼,突厥?”
李淵點了點頭:“不然我爲什麼要跟長孫晟結這種關係,他能給我的唯一好處,不就是多年來在突厥的人脈嗎,平時可以做做馬匹生意,真到了天下大亂的時候,也有個強力外援,與這個相比,二郎作點犧牲,也不算什麼吧。”
竇惠嘆道:“當年我們竇家的先祖,在東漢時期因爲黨錮之禍也曾遠赴塞外,而你們李家的祖先,也是漢將李陵的後代,多年後才從匈奴故地返回中原,可謂殊途同歸,對與塞外胡人相連,本並不是太排斥,可是現在突厥畢竟已經臣服於大隋,到時候真的能指望得上嗎?”
“再說了,那些突厥人只是跟長孫晟關係好,跟我們李家又是非親非故,憑什麼把這層關係轉給我們?所謂人在人情在。人死如燈滅。長孫晟就是有跟突厥貴人的特殊關係。也會給他的兒子,怎麼會給一個女兒的親家呢?”
李淵冷笑道:“長孫晟這麼多年分化瓦解了突厥,自己也不是白白地爲國出力,據我所知,他也跟幾個突厥王子和特勤有生意往來,做的主要是戰馬生意,哼,戰馬這東西。太平時期可以賺錢,到了天下有變的時候,自然就是起兵的必須,我們李家世代位居北方,以前苦無門道和突厥扯上關係,現在有這樣的天賜良機,又怎麼能放過呢!”
竇惠幽幽地嘆了口氣:“叔德,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把子女的婚姻大事當成政治上的籌碼了,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
李淵煩躁地擺了擺手:“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輪到楊廣當皇帝了。咱不想落得高僕射,賀若將軍那樣的下場,就得給自己留條後路,懂嗎?”
竇惠搖了搖頭:“那接下來你要怎麼辦,爲了長孫晟的續絃和那一對兄妹,強行和長孫家的三公子爭家產嗎?”
李淵的嘴邊勾起一抹笑意:“不,恰恰相反,不僅不能給他們爭,還要想辦法讓他們給掃地出門。”
竇惠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叔德,你,你這又是爲何?”
李淵冷笑道:“幫他們孃兒三個爭家產,是高士廉這個做舅舅需要做的,因爲高家需要獲得長孫家的利益,不然這麼多年嫁過去的妹妹不僅一無所獲,還要帶兩個拖油瓶回來吃高家的,那就虧大了,而對於我來說,對於高氏和長孫無忌沒有任何興趣,只對長孫小姐有興趣,所以他們家越是落魄,越是能顯出我們李家遵守婚約的可貴,也更能促使長孫晟在死前把更多的關係轉讓給我們。”
竇惠搖了搖頭:“叔德,這樣做不太仗義,而且你可能有所不知,二郎跟那長孫無忌可是同窗好友,幼時在大興一起讀書習武的,關係可比你想象中的要鐵得多。”
李淵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小時候還跟楊廣一起玩兒泥巴呢,那又如何,小孩子纔講感情,成年人只談利益。不把長孫家逼得走投無路,也顯不出我這個岳父的重要出來。只是現在我擔心長孫晟就這麼死過去了,那到時候我跟他約定的一切都打了水漂,這可如何是好!”
正說話間,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絲燈火的亮光也照亮了窗外的黑夜,李淵立即警覺地沉聲道:“什麼人?!”
“阿大,是孩兒,有客來訪!”一個還有些稚嫩的童聲說道。
李淵鬆了一口氣,回道:“二郎,怎麼沒有睡覺,還在外面遊蕩?”
一個年約十一二歲,但體格壯實,雙目炯炯有神的英武少年,提着一盞燈籠走了過來:“回阿大,孩兒白日裡去北邙山跑馬騎射,回來得有些晚了,剛洗過澡時,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就過去看了一眼,原來是高侍郎和長孫家的四郎過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請阿大去長孫將軍家府上。”
李淵的眉頭微微一揚,滿臉的皺紋晃了晃:“知道了,爲父換身衣服,馬上就去!”
一個時辰之後,長孫晟的府上,那間病榻臥室裡,長孫晟有氣無力地半坐起身,倚在榻頭,不停地咳嗽着,而高氏和長孫無忌被打發得遠遠的,整個院落裡沒有一個家丁僕役,只有高士廉和李淵二人,一身便服,坐在他牀前的胡牀之上。
李淵嘆了口氣:“唉,季晟,怎麼事情會成了這個樣子,三個月前你還是生龍活虎的,我做夢也想不到三個月不見,你就成了這副模樣。”
長孫晟慘然一笑:“哪裡是什麼生龍活虎,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年輕的時候身體好,跟着突厥人一起騎馬迎風,酒色無度,老來百病纏身,這回只怕我是躲不過這一關了。”說到這裡,他一陣咳嗽,臉色也變得臘黃一片。
高士廉連忙說道:“季晟,千萬別說這種話,你纔剛剛六十歲,時間還長着呢,好好調養一下,撐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長孫晟苦笑道:“我當然希望自己能活得久點,可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夫們也都看過我這病,沒什麼好的辦法,病魔已入骨髓,藥石無效了,趁着我今天還能醒着和二位說話,有些事情,我務必要交代。”
李淵和高士廉對看一眼,他們也見過許多垂死的人,象長孫晟這樣瘦得跟個骷髏一樣的,確實不太可能迴天了,時間寶貴,也沒法說太多的客套話,二人點了點頭,表示洗耳恭聽。
長孫晟看着高士廉,說道:“士廉啊,我對不起你,可能保不住你妹妹了,還得麻煩你以後照顧他們娘三個纔是。”
高士廉的嘴角勾了勾:“季晟,怎麼會這樣呢,你纔是一家之主,我妹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怎麼就在你家呆不下去了呢?”
長孫晟長嘆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長孫家的規矩,還是跟以前草原上部落的那一套相似,一家子弟幾個成年之後就要分家,而最終的分配,是由家主來決定的。現在我活着,還是一家之主,等我要是嚥了氣,三郎無憲就是一家之主了。所以在我身後,是無力保住你妹妹和我們的兩個孩子的。”
高士廉沒有說話,但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長孫晟看在眼裡,長嘆一聲:“都怪我這該死的身體,如果能多活個四五年,撐到無忌及冠之後,也能讓他們母子分到一份家產,只是這一回,我怕是撐不過去了。”
高士廉連忙握着長孫晟的手:“季晟,別說這樣的話,你好好養病,別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吧,放心吧,只要有我們高家一口吃的,就不會坐視他們母子三人捱餓。”
長孫晟的目光轉向了李淵:“唐國公,謝謝你今天在這個時候還肯過來,這真是患難見真情啊,同樣,我們家的觀音婢,以後就要拜託你了。”
高士廉並不知道李淵和長孫晟兩年前達成的秘密協議,微微一愣:“觀音婢?季晟,你是說把觀音婢嫁給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