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半仙笑眯眯地問道:“哪位公子?”
“就是那個……”辛燕本想說是長得一本正經的那個,可又想起雲懷遠僅僅是長得正經而已,便又收了話來,支支吾吾不肯繼續。擡起眼來卻瞧見趙半仙的表情,辛燕羞得跺腳:“半仙叔叔!燕子不理你了!”
趙半仙大笑道:“貧道就說自己算姻緣從來都是一算一個準,瞧,那日才說你紅鸞星動好事將近,第二日桃花就找上門來,還不謝叔叔麼?”
說着,趙半仙露出一臉快來求我我就告訴你的表情,辛燕又羞又惱地嗔了趙半仙一眼,擰過身子便去將山花捆成一束一束的,不再看趙半仙。趙半仙兀自賣了半天關子,卻等不到辛燕一聲軟糯糯的求,只得灰溜溜摸了摸鼻子,老實交代了出來:“那個雲二爺在第二日來過一回,見你不在便走了。”
他來找過自己!辛燕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心裡那被掐斷的芽似乎又生出了綠,她將一束山蘭花遞給了買花的婦人,收了五枚銅板,然後咬了咬脣,轉頭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趙半仙搖搖頭,“後來就沒來過了。”
辛燕有些不死心,追問道:“這半個月都再沒有了嗎?”
“沒有了。”
趙半仙的回答讓辛燕才暖起來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她垂下長長的眼睫遮住眼中的水霧,低低地嗯了一聲,又繼續擺弄竹簍中的花草。
見她這失落的模樣,趙半仙也有些替她難受,想着寬慰寬慰這個平日裡活潑好動的小姑娘,年輕人的情愛總是有些許波折,要是這麼鬱結出病來可就不好了,便開口道:“定國侯世子定然是十分忙碌的,不比我們這些閒散人,騰不出時間來也是理所應當,你也不必太在意,或許等他哪日有空了就又來找你了。貧道算的卦你還不信麼?妮子你紅鸞星一生就動這麼一次,定會是圓圓滿滿和和美美,無需太過擔心。”
趙半仙自以爲這一番勸解十分過硬,能夠從根本上紓解辛燕的鬱結,哪知辛燕頭也沒擡,半晌後才傳來一聲極弱的“嗯”。
趙半仙由此對自己的口才產生了一定的質疑。
竹簍中的花一一入了辛燕的眼,五彩斑斕春風錦繡,她卻覺得缺了點什麼,仔細想了想,便探手去拿起了竹簍中唯一的那枝桃花。
她回憶着半月前那隻修長的手,一點點屈着指尖將那枝桃花叩在手中,和他一樣的姿勢,她記得那天他的手在早春和煦的陽光中溫暖得令人怦然心動。
他是定國侯世子,他出身侯門貴不可言,他終日操勞諸事纏身,他忙得分不出心來想起一個撞了他滿懷的平凡姑娘。
或許每天都有姑娘撞進他懷裡,製造出各種巧遇,或許他從某座繡樓下經過,都會有繡了女兒家心事的手絹落入在他肩頭,或許他斜倚橋頭,都會有飄香的袖口向他招手。
再或許,這是最壞也是最現實的,他府中姬妾美婢成羣,每日溫香爲伴軟玉在懷,他在樹蔭下看春花與美人,自然是想不起那檐下稚嫩的新燕。
侯門驕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浪蕩風流,他也不會例外吧。
想着想着辛燕便有些爲自己難過,猛地將桃花往地上一摔,秀氣的小腳狠狠地在那桃花上踩了幾腳。
等她把那滿枝灼灼的桃花都踩得零落爲塵泥後,她才解氣一般地緩緩擡起頭來,發現她面前站了一個穿着男裝的女子。
女子模樣甚是英氣,眉眼間的氣韻看着很舒服。縱然她生得偏硬氣,但她的身段無疑是個女子的身段,尤其是胸前的起伏,辛燕看了看她被撐起的襟口,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肩,站得更筆直了些。
那女子起初是有些驚異地看着她,大抵是將她辣腳催花的場景從頭到尾觀賞了個徹底,然後又被她昂首挺胸的身姿逗得笑了出來。
辛燕被她這一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撓了撓頭,問道:“公子是要買花嗎?”
既然別人女扮男裝,那麼大概不會想要被識破,於是辛燕善解人意地稱了她爲公子,卻在思考她要是等下說話的聲音如女子般婉轉的話,那麼自己究竟該怎麼樣繼續睜着眼說瞎話。
那女子收住了笑,開口說道:“本來我是來買花的,現在卻覺得你比花更好看。”
她的聲音意外的好聽,不似女子的低柔,更偏向中性,帶着沙啞的嗓音聽得人心暗地裡發癢,辛燕卻被她的下一句話哽了一下。
那女子說:“我想買你。”
辛燕心底騰起一股怒氣,強自按捺着未發作,只是嬌俏的臉上神色冷了些:“公子請自重。”
“嘖,這有什麼?”女子上前來摸了把她的臉,嫩滑的手感讓她有些戀戀不捨地摩挲着手指回味,挑眉謔笑道:“花都能賣你不能?跟我回府,我會對你很好的。”
辛燕目瞪口呆,她這是被揩油了?
辛燕能夠忍受被調戲,譬如那日雲懷遠那樣赤/裸裸的調戲她最多也就是羞憤逃走,但她絕對不能忍受被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調戲。
這是尊嚴,是做人的底線。
那女子又準備伸手來揩油,她正想擡手打掉她的手然後義正言辭地喝斥這個女登徒子,跟在那女子身後小廝打扮的人拉了拉女子的衣服,低聲道:“少……少爺,你矜持點。”
那聲音清亮偏高,分明也是個女子。
女子哦了一聲,戀戀不捨地收回手來,興致勃勃地看向辛燕,道:“怎麼樣,小美人,和我回府吧,保管你吃香喝辣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她的神情十分誠懇:“考慮一下?”
她身後小廝的神情有些絕望,甚至退開了一步向辛燕抱拳,示意辛燕在下無能爲力了姑娘請保重。
辛燕一直低着頭不說話,旁邊好不容易攬着了生意正在替人兢兢業業算着命的趙半仙都看不下去了,一邊摸着別人小哥的手一邊說道:“這位公子哥兒啊,別太過分,我們燕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你這樣糟蹋她的名聲,不太好吧?”
他面前的小哥似乎想將手從趙半仙的手中抽出來,奈何趙半仙雖然看着一把老骨頭手勁卻不小,捉得小哥細皮嫩肉的手都紅了,小哥欲哭無淚地說:“半仙你這樣也不太好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半仙你放開在下……”
被趙半仙含情地嗔了他一眼:“乖,別鬧。”
小哥神情像是吞了下了一隻蒼蠅。
“嗯?“等了許久都未能得到辛燕的迴應,女子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快要貼近辛燕的耳邊,含笑道:“考慮好了嗎?小美人兒。”
突然,她便覺得眼前鋪天蓋地下了一場花雨,然後頭被什麼東西蓋住,瞬間飛沙走石天地無光。
躲遠了的小廝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她眼睜睜看着那水靈靈的小娘子手臂一擡就把那筐山花連同竹簍叩在了自己主子的頭上,義憤填膺地罵了句流氓,然後小跑着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趕忙上前替已經呆滯的自家主子取下了頂在頭頂的竹簍,並好言好語地勸慰道:“主子,咱這是在大街上,很多人瞧着呢,有什麼咱回家再說。您別有小情緒,別不開心,誰沒有遭受過挫折啊,大少爺是個什麼人物,從風月場中混出來的,也曾經被心儀的姑娘給拒之門外,沒事兒啊,咱就這麼一次不算什麼,您寬寬心,奴才回去給您煮碗麪吃……”
女子在衆人的注視下被扶着走出了小東街老遠後纔回過神來,十分激動地捉住了小廝的胳膊,低聲吼道:“她竟然敢這樣對我!”
小廝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默默腹謗道要是有個登徒子一上來就問我賣不賣身又是調戲又是揩油的,我也這樣幹,但嘴上卻說道:“是是是,是她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您調戲她是她的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您可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您昨晚不是還唸叨着要吃西紅柿煎蛋面嗎?奴才等會兒就回去給您煮……”
“簡直是!”
“是是是,太過分了,要不奴才找人一棍子把她打暈了裝進麻袋裡洗乾淨送到你面前,對付這種刁蠻野丫頭,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就不知道您是天是地是她的旨意,您不想吃西紅柿煎蛋面嗎?那好,紅燒牛肉麪您吃嗎……”
“簡直是太有趣了!”
“紅燒牛肉麪不行的話,那麼青椒炒肉面您覺得怎麼樣……啊哈?”
被自家主子突然來的轉變嚇到,小廝驚悚地轉過頭去,看見自家主子一臉的興奮,摩拳擦掌的模樣,對她道:“從來沒有一個小姑娘敢這樣對我,很好,她已經引起我的注意了。”
您的注意還真是很好引起啊……小廝臉色掛滿了黑線,卻瞬間見風使舵地轉了話頭:“說的也是呢,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您實在是太有眼光了!”
“今天吃雜醬麪吧。”女子拍了拍小廝的肩,負手往前走,笑眯眯地說道:“雲懷遠的眼光還真的挺不錯的嘛。”
她身旁的小廝神色肅然地道:“是的,奴才也這麼覺得。”
小東街上趙半仙拈着鬍鬚還在回味剛剛辛燕的驚天動地的反擊,感嘆道:“年輕人真是敢愛敢恨啊。”
他手裡依然捉着已經被嚇得呆若木雞的小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