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問得雲懷遠一時無言。
但當這句話從自己嘴裡說出的瞬間辛燕便後悔了, 其實雲懷遠並沒有理由要將事情都向她說個明瞭,是她覺得情愛之中互相隱瞞並不恰當,就像是她敞明瞭一顆心思對他, 卻只能得見他的心在重重霧靄中, 看不真切。
想到這裡, 辛燕便更是委屈, 她的牙將下脣咬出了泛白的印子, 提高了聲兒:“爲什麼這些與我有關的事情,該讓我知道的事情,你都不告訴我呢?”
他究竟有沒有將她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
夜色突然蒙上了一層水霧, 雲懷遠嘴角的笑她也看不清了,良久, 才聽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那樣悠長, 那樣多情。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告訴你呢?”
辛燕身子一僵, 聽得衣袂摩擦的聲音,下一瞬被他擁在懷中。
雲懷遠抱着她, 那嬌小愛哭的人每落一滴淚他都格外心疼。
有什麼好猶豫的,既然她不過來,那麼就讓他走向她吧。
左右從一開始,都是他自發貼上去的。
雲二爺對懷中還沒長開的小美人又是誆又是哄,把周圍的一干人晾在那裡吹冷風, 忠僕鍾凌終於有些無法忍受了, 他鼓起勇氣對……一旁的辛絝做了個揖, 神色誠懇地看着她。
辛絝被鍾凌嚇了一跳, 從他熱切的眼神中摸索出了“姑娘行行好替小的催一催二爺吧他臉皮厚不介意大庭廣衆地秀恩愛但是我們這些連姑娘手都沒碰過的人受到的煎熬與傷害該是多麼痛的領悟啊”這樣的意思後, 她便欣然接受了這個神聖的使命。
她站定在你儂我儂的雲二爺與辛燕旁邊,清了清嗓, 手握拳放在脣邊,十分浮誇地咳了兩聲。
要說辛二姐爲什麼會是二姐,自然也有她的道理,比如她這兩聲十分浮誇的虛咳,就能讓辛燕從雲二爺營造的柔情蜜意中清醒過來,她刷的推開了雲懷遠,紅着臉躲到了辛絝的身後。
辛絝笑眯眯地拍了拍辛燕的頭,道:“小五乖。”
雲二爺略有不爽地睨了眼辛絝,意思大概是“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爺手上”,而辛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她也想通了,這回將自己阿孃救出來後就向他們坦白自己的在外面做的事情,然後讓他們搬離城北這個地方。
自己在外面賺的那些錢,早夠買座大宅子了好嗎?
何必委屈着硬要呆在這個土房裡,又不安全又不舒適,要是他們想要體會種田的樂趣,在後院裡開闢一片農田就好了,種什麼都行。
再說了,小五不是要嫁到定國侯府去了嗎,晉嘉說定國侯和定國侯夫人最近在研究如何能種出更好吃的白菜,阿爹阿孃還能去定國侯府和侯爺與侯夫人切磋討教一下經驗。
這麼想着,她更是不懼雲懷遠所謂的把柄,越發問心無愧地盯了回去。
雲懷遠並不想與她進行這樣沒有意義的交流,掉轉頭去繼續對被自己晾了很久,等審問等得黃花菜都涼了的那個侍從說道:“那麼請勞煩引路,雲某求見安陽公主。”
*
雲懷遠與辛燕辛絝等人押着安陽公主的侍從們站定在雲州驛館前時,被侍衛攔住了。
那膽大包天攔住雲二爺的侍衛因着夜色他並未能認出這是前幾日來過雲州驛館的定國侯世子,他扯了扯腰間的佩刀,將下頜擡得老高,拿鼻孔向着雲懷遠,耀武揚威地問道:“爾等何人?若無要事速速退去,小心官爺手中的刀不長眼睛!”
辛絝在一旁嗤了一聲,覺得這樣土掉牙的開場白竟然還有人會用,雲懷遠只淡笑立在那裡,道:“雲某來向公主還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侍衛皺眉,他隱約見得面前這人是個玉面郎君,便認定是某個深夜前來企圖爬上安陽帳中的小白臉,這種人他這些日子見的多了,自認爲是個頂天立地男兒的他對這些小白臉是十分的看不起,是以不耐煩地喝道,“公主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來,滾滾滾,官爺發起脾氣來連官爺自己都怕!”
“嗯,說來也不是什麼東西。”不在意侍衛惡劣的態度,雲懷遠大人不記小人過地拍了拍手,雲家家丁押着一行人上前來,滿意地欣賞着侍衛目瞪口呆的神情,雲懷遠微微一笑:“勞煩通傳。”
侍衛屁滾尿流地進去請示安陽的意思,雲懷遠趁這個空檔對辛燕說道:“你在下面等我。”
“我不能上去嗎?”辛燕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我還沒見過公主長什麼樣呢!”
“……”
辛燕當然不能見安陽,她的記性其實非常好,所以一定會認出安陽就是那天和秀才同行的女子,雲懷遠把不準這小丫頭會有什麼反應,是以思忖了片刻,開口道:“我去就好,公主脾性有些乖僻,怕嚇着你。”
一旁被押着的安陽侍從有些憤憤地想要開口替自家公主辯解,被鍾凌眼疾手快地往嘴裡塞了一塊黑布。
聽雲懷遠這樣說,辛燕皺了皺鼻子:“好吧,那我在下面等你,你快些下來好嗎?”
“好。”雲懷遠笑道,屈指颳了刮她的鼻子,“你乖乖的,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你阿孃。”
“嗯!”
辛燕用力地點了點頭,旁邊被忽視良久被這二人膩歪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辛絝抱着手臂咳了一聲,雲懷遠這纔看了她一眼。
他們之間的交流一般都是通過眼神就能夠進行的。
辛絝:小五單純好騙,姑奶奶可不是吃素的,少把你那套搬出來。
雲懷遠:我會處理的。
辛絝:那是我和小五的娘!爲什麼要我們兩個置身事外?而你從頭忙到尾?小五還沒嫁給你呢你代入感就這麼強?
雲懷遠:我來處理就好。
辛絝:不行!
雲懷遠:行,就交給我處理。
辛絝氣絕,從未見過如此腹黑厚顏無恥之人,她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跟上去,因爲憑她的直覺,她推翻了之前的爭風吃醋論,認定這之間有更大的陰謀。而自己阿孃爲什麼會捲進這場陰謀中,她的好奇心並不比辛燕小。
這是侍衛得了安陽的意思,來請雲懷遠入內,辛絝一個箭步上前想要跟進去,卻被侍衛攔住,辛絝指着在前面昂首闊步的雲懷遠,怒視這個狗膽包天的侍衛,道:“他都可以進去,憑什麼姑奶奶就不行?”
侍衛一本正經地答道:“公主只讓雲世子一人入內,姑娘請在外稍等。”
辛絝無法突破重圍,只能在門口氣得跺腳,而一路暢通無阻的雲懷遠突然轉過身來,對辛絝挑起一抹笑,繼而消失在拐角。
辛絝被雲懷遠的笑氣得要炸了。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她毅然回過身來,手搭在一臉茫然的辛燕的肩上,咬牙切齒地說道:“小五,二姐對你好不好?”
“好呀!”
“那你喜不喜歡二姐?”
“當然喜歡!”
“那要是二姐和雲世子掉進水裡,你救誰?”
辛燕眉頭蹙起,有些苦惱地問道:“二姐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呢?”
辛絝一臉嚴肅地道:“這是在考驗你是否是個見色忘姐的人。”然後語重心長地對她進行誘導:“小五啊,你千萬不要讓二姐失望,二姐對你可是相當的好啊……”
“是的呢!二姐對我是最好的了!”辛燕眉梢揚了起來,笑眯眯地說道:“那我會……”
辛絝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嗯?”
“我會……在岸上給你們吶喊助威!”
這這這……辛絝瞪大了眼睛:“爲什麼?”
辛燕吐吐舌頭:“因爲我不會鳧水啊,二姐你自己會鳧水的嘛,雲世子應該也會,要是他不會的話,二姐你這麼厲害,肯定能將他救起來呢!我就在岸上給二姐助威打氣!”
辛絝被嗆了一下,扶額道:“我竟然無言以對……”
*
雲懷遠再進那間屋子時,安陽依舊是坐在那道簾子後面的。
屋內燭火只點了三盞,顯得有些昏暗,見雲懷遠進來後,安陽徑直開口道:“時值深夜,世子是來向本宮自薦枕蓆的嗎?”
“公主的入幕之賓太多,雲某喜靜,不願湊這個熱鬧。”
“世子押了本宮的人不是爲了成爲本宮的入幕之賓,那是爲了什麼呢?”
不欲與她再這樣兜圈子,雲懷遠直截了當地開口道:“請公主放了辛夫人。”
“哪個辛夫人?”安陽慵懶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雲世子的這番話讓本宮實在是費解。”
“安陽公主,”雲懷遠的語氣沉了下來,“雲某再說一次,請公主放了辛夫人。”
安陽的態度也強硬起來,她的聲音像是湍急河流中的石:“本宮也再說一次,本宮不知道雲世子在說什麼。”
她敲了兩下木案,沉重的響聲並未被昏暗的燭火點亮,而是散入這更加深沉的夜色中,她開口說道:“若無旁事,雲世子請回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教旁人曉得了,世子的聲譽便不保了。”
說罷,安陽便懨懨閉上了眼,今日的諸多事情讓她很是疲憊,她實在想要休息一下,然而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起了面前的簾子,拂在她面上,這房中的窗戶都關得嚴實,那裡會有風?
她猛地睜開眼睛,在那瞬間柔美的脖頸便被人捏在掌心,雲懷遠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面無表情地說道:“公主,雲某的話,從來不說第三次。”
他眯起眼來,眼中掠過危險的光芒:“現在請公主告訴雲某,辛夫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