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看着諾艾麗婭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加一句口頭禪“你們費內波特人啊。”
不過,諾艾麗婭的好心也提醒了他,調查祈海儀式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簡單的事情,其中蘊藏的風險讓“大地母神”教會都必須重視。
但對盧米安而言,很多危險是可以規避的,是不會主動去接觸的。
因爲他的真實目的不是調查祈海儀式的真相,結束這個民俗對桑塔港的影響,不再讓這裡的許多人類徘徊於成爲怪物的邊緣,他想做的只是弄清楚“愚人節”那場惡作劇的細節,藉此追索到“鹹蛋超人”和“吟遊詩人”,將他們一一處決,桑塔港不少問題不少膿瘡,他完全沒必要去戳破,可以及時抽身。
隱藏好自身的真實目的是盧米安扮演“陰謀家”的守則之一!
這能讓別人在關鍵時刻誤判他的選擇,做出錯誤的應對。
關上房門後,盧米安拿着金黃色的草帽,坐到安樂椅上,微笑看着走廊方向,饒有興致地無聲自語道:“下一個來提供信息的會是誰?“
“明顯不喜歡‘海之侍女’,厭惡這方面事情的魯維奧.帕科,還是失去漁業公會委員位置多年的那些家族?”
窗外明亮的陽光照耀下,盧米安趁着自己處於精通高原語狀態,快速翻看起買來的那些教材,希望能多記住多掌握一點相關的知識,不能等到符咒的效果結束,自己的腦子卻沒留下什麼痕跡。
約一個小時過去,他聽見走廊傳來不太熟悉的腳步聲。
咚咚咚,他的房門又一次被敲響。
“誰?”盧米安用非常簡單的高原語單詞問道。
“你買的書送來了。”回答的是旅館老闆奧塔.紀堯姆,他用的是因蒂斯語。
我買的書?我什麼時候買過書?盧米安若有所思地站了起來,打開房門,從那位老者手裡接過了一本包裝較爲廉價但用色相當豔麗的書籍。
書名是《環費內波特旅行》。
盧米安假裝沒看懂以高原語寫的書名,自嘲一笑道:“我得等我的翻譯回來給我講,純粹靠查詞典,到我離開費內波特的時候都未必能讀完。”
老奧塔表示理解:“我第一次到桑塔港時,七八個夥計共用一本因蒂斯語和高原語互譯的詞典,誰都不敢獨自出門,但待了一段時間後,不斷逼迫自己和本地人交流,就慢慢能簡單溝通了,說真的,高原語和因蒂斯語其實很像。”
盧米安和老奧塔閒聊了幾句,拿着那本《環費內波特旅行》,轉回房間,重新坐到了安樂椅上。
他旋即掉轉書籍,讓能翻動的那側朝下,自己則捏住脊部,不斷抖動。
對摺起來的一張白紙從裡面落了出來。
盧米安伸手接住,手腕一甩,將那張白紙展了開來。
上面書寫的是因蒂斯語:“海之侍女’同樣不被允許離開桑塔港,不得嫁給外鄉人,但這麼多年以來,總會有例外。”
“費內波特的女人婚前都喜歡浪漫,追逐愛情,桑塔港的也不例外,這一千多年裡,有許多‘海之侍女’爲了堅守自己的愛情或自由,選擇逃離,她們之中,成功的有三四十位,距今最近的一次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位‘海之侍女’和因蒂斯人結婚,生了一個孩子,目前不知道是否還活着,因爲漁業公會始終在追殺她。
“她的孩子叫諾爾菲,你應該認識,她已經回到了桑塔港。”
諾爾菲?巴特納.孔泰那個情人?她竟然是“海之侍女”的孩子,還帶着“同伴”回桑塔港見識祈海儀式…….盧米安在“飛鳥號”時,偶爾會覺得諾爾菲有心事,但完全沒想過她會與祈海儀式有這麼密切的聯繫。
這讓他懷疑起諾爾菲回桑塔港的真實目的,而巴特納.孔泰那個傢伙說不定會爲了豔遇陷入一場難以言喻的噩夢。
盧米安目光下移,閱讀起最後一段話:“出了這片海域和桑塔港,祈海儀式帶來的那些神奇會顯著變弱,針對其他地區的目標,漁業公會往往只能通過僱傭冒險家、賞金獵人和職業刺客來解決。”
這句話是不是在告訴我,儘管鬧事,儘管調查祈海儀式,只要你能逃出桑塔港,遠離這片海域,漁業公會的委員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盧米安不知道手裡這張紙和相應的情報是誰傳遞過來的,畢竟他在桑塔港還沒見過幾個人的筆跡,但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對方的渴望和期待。
一股赤紅的火焰冒出,點燃了寫有大片單詞的白紙,盧米安靠躺了下去,邊喝着費內波特王國最出名的曼贊酒這是一種不加水的、產於特定地區的白葡萄酒,邊無所事事般翻起那本用高原語寫的《環費內波特旅行》。
書籍的作者盛讚費內波特王國的各種主食和牛羊豬肉,但對此地的菸草不屑一顧,認爲跟直接抽辣椒沒什麼區別。
又過了一陣,盧加諾帶着路德維希返回了套房,手裡拿着一堆諸如烤小章魚、烤羊腰、炸小魚、炸土豆、玉米蛋餅、烤豬肉卷等街頭小吃。
盧米安早已放下《環費內波特旅行》這本書,起身對盧加諾道:“你明天不要忘了變化模樣去拿我們新的身份證明,還有,這兩天打聽一下巴特納.孔泰在哪裡,我想找他喝酒。”
“好,好的。”盧加諾不明白僱主爲什麼忽然想找那個衣着精緻的冒險家,但相信絕對不是喝酒這麼簡單。
交代完這件事情,盧米安拿上那頂太陽草帽,邊走向門口,邊隨口說道:“我出去轉轉,晚餐前回來。”
“您,您需要翻譯嗎?”盧加諾本能地問道。
盧米安笑了笑:“只是轉一轉,弄清楚周圍的地形,不需要和人交流。
“放心,我不會迷路的。”
盧加諾“嗯”了一聲,未再追問。
他相信,以僱主的肢體語言水平,簡單地和人交流沒什麼問題。
出了索洛旅館,盧米安以散步般的姿態走在街上。
他這是主動給試圖接觸自己的人創造機會,也想看看漁業公會的人會不會趁機襲擊自己。
索洛旅館,五樓套房內。
路德維希喝掉有些許發酵味道的葡萄汁後,跳下椅子,蹬蹬蹬走向了盥洗室。
盧加諾繼續癱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帶孩子逛了近兩個小時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休息一下,爲晚上去酒吧等地方打聽巴特納.孔泰的下落和見識熱情的費內波特女郎養足精神。
路德維希進了盥洗室,掀開抽水馬桶的蓋子,半閉上了眼睛。
他認真小便時,角落的陰影裡悄然鑽出來一道細細的黑影。
那黑影的主體是手指粗的蟲豸,表面有一根根很長的剛毛,如某種發黴的食物。
它剛毛飄蕩着,就像觸手一樣延伸向了四周,想要抓住碰到的每一樣事物。
扭動間,這黑影無聲無息躥到了路德維希的身後,它猛地立了起來,頭部鑽向對方的頸椎。
就在這時,它看見了那個小男孩棕色的雙眼。
它霍然僵硬在了那裡,保持着蛇類揚起上半身般的姿態。
路德維希不知什麼時候已結束小便,半轉過了身體。
他探出右掌,抓住了那道黑影。
黑影未做任何反抗。
下一秒,路德維希這個臉有嬰兒肥的小男孩將黑影塞入了自己的嘴巴。
明顯的咀嚼聲裡,黑影的下半身一抽一抽地向上縮去,加入了前方模糊的血肉。
只是眨了兩下眼睛的工夫,路德維希吃費內波特面一樣吃掉了那道黑影。
他舔了舔嘴脣,露出還想再來一份的表情。
阿奎那街外,那個喜歡往每張桌子上擺放一束鮮花的咖啡館內。
一路走到這裡的盧米安遇到了兩起街頭鬥毆,買了一串桑塔港特色的烤小章魚吃,但沒有誰悄悄靠近,給他塞點什麼,或是對他低語幾句,也未有來自暗處的襲擊。
望了望還算明亮的天空和燦爛的太陽,他於咖啡館內挑了一個最角落最隱蔽的位置,點了杯加牛奶的託萊爾咖啡,耐心地品嚐起濃香裡的苦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有個用藍色面紗遮擋住容貌,穿着豔麗長裙的女性於路過時突然坐到了盧米安對面。
她左右看了幾眼,快速掀起了帽子邊緣垂下的那層藍色薄紗。
她不是她,是他。
這是位穿着女裝的男性,五官疏朗,眼眸灰藍,神情間是壓抑不住的緊張。
盧米安的瞳孔瞬間放大。
他認識這個女裝男人。
他是現任“海之總督”!
是在那棟教堂式建築內接受瑪爾塔跪拜,被多名侍女伺候着的那位“海之總督”!
他來找我?來找我的居然是他?盧米安既覺得意外,又莫名認爲這符合情理。
見大冒險家路易.貝里認出了自己,那位“海之總督”放下藍色面紗,讓它重新遮擋住了自己的臉孔。
緊接着,他壓着嗓音,充滿渴求和擔憂地用高原語道:“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