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兒便是這般橫躺在別院中央,尚未掃盡的白雪上,殷殷鮮紅。早有一衆宮女嚇得尖叫,幽蘭便是見多識廣,也不敢上前去看,只相海走了過去,查探了一番,起身回道,“王爺,這宮女應是被利器切喉而亡。”赫連徽墨點了點頭,也便朝前走了兩步,卻看那霓兒的屍首衣襟上沾滿了大片的血,看來也該是突遭襲擊,血液噴薄而出,再細看下,又覺蹊蹺,傷口在頸旁右側,這個位置便是再如何噴出血來,那左臂沾染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而偏偏霓兒的左臂處一道血印子透出了衣衫。
“王爺,您覺得哪裡不妥當?老奴可以幫您查驗。”相海知情識趣,見十一王爺似有發現,便躬身相詢。赫連徽墨淡淡搖首,只伸手觸碰了一下那左臂印跡處,便又起身,“連番詭異之事發生,還請公公奏明皇上,以清宮城。”
相海自是應了,便又囑咐隨行小太監將屍首清理出去,一番手腳做完,方朝赫連徽墨行禮作別,“王爺,老奴這便稟告皇上去,今日之事倒是驚擾了王爺,不知要不要請了太醫來瞧瞧?”赫連徽墨微微一笑,“不必了,本王雖有些受驚,倒也還無妨,公公好走。”一邊也便吩咐了幽蘭送相海出去。
見幾人走出了六如軒,赫連徽墨卻也不曾回房,只往別院的另一間屋子走去,卻也不叩門,推將進去,裡面正是蓋着一幅大紅綾被睡意香甜的晴兒。但見她一把青絲放在耳側,雪色香肩露在綾被之外,耳畔一隻黃豆大小的紅晶石墜子也未曾除下,貼在頸邊,襯得膚色更白,晶石更豔。原來方纔好一陣子的吵鬧竟不曾將她吵醒。
赫連徽墨行至牀邊,輕聲喚道,“晴兒。”那酣睡中的美人卻只是翻了個身。赫連徽墨又再推了她一下,約是平素教習慣了,這一碰,晴兒不自禁地睜開了眼,霍然起身,也不曾發覺綾被落下,自己又只着小衣,竟是大片肌膚裸露出來,“王爺?!”這一驚非同小可。
赫連徽墨眼見她衣衫不整,也便紅了臉,拉起綾被將她身子裹住, “竟又是這般冒失麼?” 又背對了她,好叫她穿上衣裳,心下念道,平素見她也不過是個率真而爲的伶俐丫頭,倒不料也有這般嬌媚之態,乍見之下,難免心有所動。
晴兒也正羞澀難當,忙忙將衣裳穿上,下來見禮,“王爺,您……怎麼突然來了?”赫連徽墨這才轉身,看她雲絲飄亂,滿面羞紅,也便不自在起來,“方纔霓兒出事了,我擔心你便來看看。”晴兒詫異道,“霓兒?她怎麼了?”赫連徽墨便將適才之事淡淡說了幾句,也不細述,晴兒臉色漸白,“這一夕之間,竟發生這麼多事?王爺,可又爲什麼偏偏是那霓兒?”
赫連徽墨望她略有驚恐之色,便笑着替她捋過耳畔亂髮,溫言道,“雖也不知是個什麼緣故,不過也不必擔心,若那行兇之人真要誰的性命,怕也是防不住,我想着,這人動手到底是有個名頭的,不至於亂來。”聽他這般道來,晴兒雖有隱憂卻也依舊笑了出來,“您這麼說,晴兒便也不怕了。”
赫連徽墨又笑道,“你的傷要緊麼?要不要找了大夫來瞧瞧?”正待伸手去碰那受傷之處,晴兒倒往後一退,捂了手臂,一雙大眼睛倒是定定的,“王爺,奴婢沒事了,不過是撞了淤青罷了。”
便也撤了手,赫連徽墨顏色不動,依舊微笑,“明明給你放了假,倒是又擾了你休息,你還是歇着吧。”說罷轉身離開廂房,倒也沒瞧見晴兒跟上兩步,立在門口靜靜相望。
一時幽蘭也送了相海歸來,雖也是驚魂未定,到底端着姿態,令粗使宮女將血污了的地打掃乾淨,又再三令道此事不得外宣。六如軒素來便立下了規矩,但凡此處發生的種種事端皆不得往外傳,也便是如此,這個身居物華宮近處的十一王爺居所才一直安寧無波。
“王爺,您還要出門去?”因見赫連徽墨並未回房,只往外走去,幽蘭便隨行幾步道,“此刻怕周遭也不清淨。”赫連徽墨倒不以爲意,“也不怕什麼,這人動手無非是殺人滅口罷了。”聽得幽蘭一驚,“那日在屋外偷聽之人是霓兒?”赫連徽墨也不置可否,“或許吧。事情既難以明瞭,不如不想那麼多爲好。”走到了正門口,才又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方纔受驚不小,也去歇會兒吧。”幽蘭也知勸不得赫連徽墨,便福身退下。
赫連徽墨自在雪地上走着,原本宮裡早早的便會有人掃除積雪供人行走,不過這六如軒地勢奇特,又偏縮在角落,那些宮人便也不經意,掃或不掃竟是隨性而爲。
一路繞過水榭竹林,纔到了物華宮前的青磚道上,這裡倒是清掃得一絲不苟,連着路邊都不見積雪。正想迅速走過去便罷,不想自物華宮跑出一個人來,也是不擇路,竟一頭撞在他身上。赫連徽墨還未怎的,那撞人的卻“哇”一聲哭了出來,邊哭着邊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潑來。
“二皇子!您怎麼了?是哪個奴才冒犯了您?”這一哭叫立馬從物華宮飛奔出幾個宮女太監來,一個老嬤嬤也正拐着腳趕來,這出聲的便是她。
赫連徽墨望那地上的人,七八歲的光景,長得粉雕玉琢,身上淺黃色暗釦大朵團花的錦袍已經被弄得髒兮兮的,這個卻正是當今皇上的二皇子赫連靜揚,小名寶兒。
“這還得了?這還得了?竟欺到二皇子頭上了!來人啊……”那老嬤嬤年高眼花,也尚未看清那站在那兒的人是誰,只顧口裡胡咧咧,倒是一旁的宮女悄聲提了,她才嘎然住口,卻也未顯恭敬,只虛虛見禮,“十一王爺。”餘者也隨之見禮。赫連徽墨揮手,“免了,嬤嬤年高望重,本王受不起。”倒是一番謙卑形容。
那寶兒見人們並未在意他,剛止了啼哭的臉又是皺成一團,張嘴便哭叫開來,衆人慌忙去哄,卻見宮女太監才一靠近,便被他拳打腳踢,一個小宮女的眼睛被踢重了,頓時紅腫起來,也不敢哭。
赫連徽墨知道這寶兒是赫連帛仁最寵愛的皇子,又是皇后親生,難免任性跋扈了些,但親眼見他這般撒潑耍賴卻是頭一遭。又聽那老嬤嬤冷冷說道,“二皇子怕是也該您這十一皇叔哄上一鬨,到底也是您撞了他。”
赫連徽墨心下冷笑,面色卻是暖意春風般,“正是呢,虧嬤嬤提醒,本王確是該陪個不是。”那嬤嬤面露不屑,這宮裡誰是要迎奉的,誰是可以踐踏的,她自是心知肚明,十一王爺不過是掛了個王爺的名頭,論地位便是那些重臣的子孫也強過他百倍。況且看皇上的動靜,也是不打算讓十一王爺出頭了,這輩子他能在六如軒養老便該念聲佛了。
赫連徽墨也不理論,只蹲下身子,朝那光乾嚎沒眼淚的二皇子笑道,“寶兒,是十一皇叔不好,撞了你,你不要哭了好嗎?”那寶兒止了聲,一雙滴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這個沒什麼印象的皇叔,看完了嚷道,“你也配做我的皇叔?我八皇叔十皇叔哪個像你這般寒酸?”說罷竟是伸手往赫連徽墨手臂上細細一擰,也不知他是跟誰學的這招,用的竟是宮內私刑懲罰宮人時的手法,傷不重,疼不止,看不出。
“活該!”見赫連徽墨吃痛的神情,寶兒得意地站起身,一張小臉上全是驕橫之色,“我告訴你,你隨便喚了我的名諱可是要吃苦頭的。”說罷,竟是揚手一巴掌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