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其他人不同,老闆娘更能找到“勸降”的關鍵,“你要知道,現在你還得依仗楊家,若失了楊三公子這靠山,你我、郡王、淑妃、包括迦南坊會有下場,你不會猜不到吧。”
猜?又何必用猜。便看如今餘有年的下場,就已知曉。與其說她不知,倒不如說不改去想。因心思重了些,落筆之處已集了一團墨,方纔寫下的詩句已經污了,她索性將之揉成一團,正要丟掉,卻有人叩了門。
“三夫人,三公子回府了,似乎有話對您說,正在園外等着呢。”來人是園中的丫鬟,茗玉今日似乎有事,所以由着她伺候了半日,雖沒有茗玉貼心,傳個話什麼的也是得力的。
九丫本就打算與他好好談談,如今聽丫鬟一說,忙起了身。
園外是一片槐樹,枝葉頗爲茂盛,炎夏時倒是乘涼的好地方,只是這春日裡卻顯得晦暗了些,晦暗得很適合做見不得光的事。九丫跟着丫鬟出了園子,原本揣着一顆誠誠的心打算與他述衷情,然而看到的卻是眼前這一幕。
楊宇桓木訥地站着且被一人自後抱住,而那人正是近來春風得意的信陽公主。兩人站在槐樹林的轉角處,與她們不過十來步,但興許是太過專注,竟然沒發現有旁人。
丫鬟已被這一幕嚇得愣了神,直到被九丫拉進了一顆老槐樹後。爲什麼躲起來,九丫不知道,也許並非怕對方看見,而是怕自已看見。這樣的情形,只用雙耳聽更能保持清醒。
“桓哥哥,是信陽的錯,信陽不該騙你。什麼只是想嫁給你而已,都是我的謊話,信陽自幼便想做你的女人,真正的女人。”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信陽,我不值得你如此做。”他似努力壓抑着情緒。
“不,值得,讓我等多久都值得,一年,兩年,十年,只要你到死那日能正眼看我一眼,便已經足夠了。”她語氣篤定。
“這對你太不公平。信陽,你知道,癡情之人皆是無情之人,對你,我只有選擇無情。”他語中夾雜着嘆息之聲。
“那……我也寧可用這一生去賭。”她漸漸平靜,“難道你真的對我,就沒半點情?如果有,我便不會輸。”
“我只能說,對不起。”他道。
“你爲什麼不敢看着我說?是因爲心虛吧。你對我有情,對吧?你也記得那夜發生的事吧,否則爲何躲着我。那一夜,你是那樣的溫柔。其實不需要等十年或者一輩子,如今至少我已經得到一半了,不是嗎?”
九丫手中捏着的半截樹枝折斷之時,信陽的話已經由哭腔變作了淺笑聲,好似正經歷着一場勝券在握的戰事,不願給敵人留下丁點反抗的機會。
興許是已不願再承受這樣的傷痛,抑或是不敢聽到楊宇桓接下來的答案。本打算躲下去的九丫,毅然自樹後走出,帶着一抹輕蔑的笑意,隨即開口道:“真是好巧,出來散個步,也能撞上兩位。相公不是說這幾日忙?原本忙着跟公主恩愛了。”
如同被撞破壞事的小孩,九丫的出現,讓兩人迅速地分了開。信陽眼角還垂着淚,然而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雙眼中閃過的笑意卻是實實在在的。
“阿九,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先着了聲,但比起剛纔親耳所聞,這樣的解釋太過蒼白了些。
九丫木然地看着兩人,“你知道我想的是怎樣的?既然知道,卻爲何做出這樣的事?你也應該知道,我容不得另一個人。”
他似要再開口,可猶豫之際,竟被信陽佔了先機。只見她急匆匆地走過來,嘴眼都垂着,一副懇求的模樣,“姐姐,不是桓哥哥的錯,你要怪便怪我吧。我也想過一輩子就那樣遠遠地望着他,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姐姐,你我同是女子,一樣愛着桓哥哥,你應該能夠了解我的心情吧。”
被她拽着的袖子已經皺成了一團,九丫看着那雙閃着淚光的眸子,難道只有自已才能看透她的惡意嗎?她不願與她多作糾纏,只笑道:“我與你不同,至少我不會使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你做過什麼,自已心裡有數,總有一天老天爺會收拾你的。”
“姐姐,姐姐定是誤會我了。”信陽說着竟真哭了起來,眼淚之於她,不過是廉價的工具而已,而九丫,只是可憐她,一個用淚水去俘獲人心的女人,等到對方習慣了這些水,便再沒有任何價值。
九丫不想再與之糾纏,抽了抽袖子。然而,對方卻扯再更緊,兩相較量,她自然比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公主強悍得多。眼看便要解脫,不料信陽竟湊了上來,接着便是一句低言:“你說得很對,我確是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你別以爲現在就安穩了。日子長得很,你的兒子喚作‘菜菜’吧,本公主看着挺可愛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能長成人。”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什麼事都沒兒子重要,更何況對方不至惦記着她兒子,還惦記着她丈夫。九丫自認爲這幾個月來已經忍得過份了些,以至於鄒淼也覺得她近日像打了霜的茄子,但是憋屈得太久,終究有暴發之時,此時便是。
“我忍你很久了。”九丫狠狠地推向信陽,且一把抓住了她的頭髮,讓她不至跌倒,接着又是一記拳頭。這一絕技,實則是多年來與人動手的經驗所得,別說對付一個半個矯氣的小姐有用,就連從前學堂裡那些小子也不是她的對手。
此時再看信陽,臉上果然已添了顏色。九丫看着舒心,然而這道上,卻終究不止她們二人。比起信陽,九丫實在不擅長做見不得光的事,以至於楊宇桓上前來扶着信陽時,她才發覺自已出手輕了些。若料到他會瞪自已,興許她就再給信陽一拳了。
“你犯什麼病?好好說話竟動起手來。”他衝她喝到。
九丫頓時一笑,挑眉道:“楊宇桓,你聽好。從前我說過,我容不得你再娶其他人,今日我還是這樣的話。你若選擇了她,日後便再別進我的門。”
方纔開口之後,他本已有些後悔,然而她的決絕卻成爲扼殺他念頭的利刃。他看着兩步開外的九丫,雖然已是春暮,卻覺得風過之處餘下的皆是心寒。依然是這樣的時節,去年她笑若桃花,今日笑還在,可桃花已然落盡。
楊府在臨安城內佔着挺大一塊地,據說當初建府時,皇帝特意劈了一條街給楊家的祖宗,如此便有了今日的宏偉。然而就是府邸再大,但凡有個流言蜚語,不過兩日便傳得人人皆知。
茗玉因爲家中有事離開了兩日,回來時便自園中的丫鬟口中得知了那一場較量。聽說當時場面那麼的驚心動魄,那麼的腥風血雨,當時某人那麼的鐵骨錚錚,那麼的視死如歸。因此當即說了句狠話,回頭又示下衆僕從,從此再不準那個叫楊宇桓的人踏入園子半步。
楊宇桓!不正是她家姑爺嗎?茗玉覺得小姐瘋了,若不是瘋了,她怎會說出那樣的話,若不是瘋了,她此時怎麼能這麼淡定地對着瓶中的一束花傻笑。
“小姐,火都已經燒到眉毛了,您好怎麼就一定都不慌?如今姑爺已經住回負俗園了,您想想辦法呀。”茗玉急得圍着九丫轉,但是似乎沒什麼效果。
如此一早上,九丫難免有些眼花瞭亂,隨即一把拉住轉悠的丫鬟,開口道:“急有什麼用?心已經是在外面的的人,難道還能硬綁了回來?”
九丫的話很是灑脫,然而這難得的心態卻引得茗玉鼻對一醉。自家小姐是什麼樣的性子她還能不知道,平日看來雖是姑爺心痛小姐多一些,但小姐對姑爺的情早已植在了心底。如今要拔除,只怕是一動便會千瘡百孔。即便是她這旁觀者,亦覺得心痛,又何況是當局者呢?想到此,茗玉聲音裡自然地帶上了哭腔,“小姐,茗玉知道您難過,您若想哭,便哭出來吧,否則會憋壞自己的。”
九丫微愣,片刻後若有所悟地自袖中抽出一張絲絹來,接着往眼角蹭了蹭道:“如此,還可以嗎?”
九丫的眼中沒有淚,而茗玉卻恰恰相反,一行清淚竟無端端地流了出來,且在同一時,上前便抱住了九丫的腿,“小姐,您怎麼了?小姐,您千萬別想不開呀!如果哭不出來,那咱就不哭。就算姑爺不回來了,您還有菜菜,您多想想他纔好呀。”
九丫又是一愣,片刻後將手中的絲絹收入袖中,“方纔不是你讓我哭腔的嗎?而且你說什麼姑爺不回來了?他昨夜明明就回來了。”
看着小姐一臉的認真模樣,茗玉愈發忍不住,竟“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應是再不敢多說,她轉身便出了九丫的臥房。
大概是聽得屋內的動靜,同個丫鬟正站在廊邊探頭向人望,見茗玉掐着淚出來,忙收了腦袋,倒是有個看着頗機靈地試着着了聲:“茗玉姐姐,三夫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