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掠晚暮幽香在 墨雲隱月寺中連(五)

在流櫻宮,隱然終於見到了子暮口中的“她”————尹小顏。

流櫻宮的櫻花正開的爛漫,尹小顏穿着淡紫色的長裙,坐在櫻花樹下,抱着一把琵琶。

她的美,不及隱然,但那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足以讓每個男人爲之心動,當然,包括榮子暮。

尹小顏當時在唱一首歌,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那歌聲還總是迴盪在隱然耳邊。

她的聲音溫柔而恬靜,她唱道:“雨落靜聞歌,天亦欲歸澈。遙問廣寒與玉娥,月上怎寂寞?雲影飄飄伴舞,風鳴陣陣奏聲。誰言天上好?萬年無人擾,只待青絲少。”她轉過身,看見子暮時,琴絃就斷了,眼睛裡迅速地閃過一絲欣喜。

“風,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小顏微微一笑,隱然看到子暮的眼神迷離,像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讓人心疼。

“妹妹,你長得真美。”聽了很多次的話,從她嘴裡說出,隱然還是有說不出的高興。

“風,我就要走了。”小顏道:“你們,願意和我去一個地方嗎?”

看着她淺淺的笑容,隱然恍然間就明白了:他們,都是寂寞的人。

子暮拉起隱然的手,跟在她後面,子暮的手很涼,很大,隱然想,如果子暮就永遠這樣牽着自己的手該有多好,她卻忽略了,前面還有一個女子,只要她在,榮子暮牽着的就只能是她的手,而不是她的心。

“你看啊,風,我的熏衣草多美!”小顏笑得像個孩子,隱然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是一片紫色海洋,風中帶着淡淡的香氣。

隱然討厭這種顏色和這種味道。

紫色,太柔弱,只會拖累別人而已;紅色,太熱情,難免會讓人心生厭倦;而白色,寂寞中帶着一份淡然的忍耐,包容了一切,支持着一切。

“風,你還記得它代表什麼嗎?”

“等待。”

小顏靜靜地笑了:“等待,我從十五歲那一年開始等待,等那個叫左驀雨的人來接我離開。”

“小顏。”子暮叫出這兩個字很是痛苦。

“‘雨落靜聞歌,天亦欲歸澈。遙問廣寒與玉娥,月上怎寂寞?雲影飄飄伴舞,風鳴陣陣奏聲。誰言天上好?萬年無人擾,只待青絲少。暝光逝,紫霞去,殘月至。何等美景?高山流水尋知己,當年伯牙斷琴,良馬不遇知音,如此了一生。沉默歸無語,雪絮何處居?’風,這首《水調歌頭》是你很多年前寫的,我一直記得,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這月上的嫦娥,一個人冷清地住在廣寒宮裡,現在,我終於可以走出這裡了。這流櫻宮之中,我最熟悉的人是你,風,我就要離開了,沒有什麼捨不得的人,只有這片花海,託付給你,請你讓他們茁壯成長,因爲它們有我全部的記憶。“

“好。”榮子暮一直都是個君子,所以,他什麼都不說,他只告訴她:“好。”

“替你照顧這一片花海,替你看流櫻宮的天空,替你……替你做了這一切,也不要你知道。”這些話,榮子暮全部都藏在了心裡,他唯一能說出口的,就是那一句:“祝你幸福。”

隱然在心裡頭罵了無數遍:“榮子暮,你這個傻子!你是個白癡!懦夫!膽小鬼!”

小顏出嫁時,穿着的還是那件紫色長裙,抱着的還是那把琵琶,彈着的還是那個曲子,只是,聲音越來越遠,最後隱沒在那一天的暮色之中。

已經是冬天了。

流櫻宮的花還在燦爛地綻放着。

就像羅蔭寺的丁香花一樣,分不清春秋冬夏。

但隱然看到外面萬木蕭條,只剩下雪花,寂寞的獨舞。

子暮有時候醉着,有時候醒着,不管外面是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他,就在自己的屋子裡,守着自己的寂寞。

鞭竹聲聲,今晚是除夕之夜。

子暮不知道。

但他聽見了那些聲音。

隱然擡頭看那些煙花在空中綻放出最美麗的形狀,她倚靠在他的門外叫他的名字:“榮子暮!榮子暮!榮子暮!……”

回答她的,還是鞭竹的聲音。

接着,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在唱歌。

唱的是尹小顏唱過的那首《水調歌頭》。

只是,尹小顏唱的是上闋,他唱的是下闋。

“暝光逝,紫霞去,殘月至。何等美景?高山流水尋知己,當年伯牙斷琴,良馬不遇知音,如此了一生。沉默歸無語,雪絮何處居?”

然後,門就打開了。

子暮還是那個子暮。

連微笑的弧度都不會改變。

隔了兩個多月,他對隱然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真是個傻子。”

“不但是個傻子,還是個大白癡!”隱然補充道。

子暮大笑了幾聲,騰空一躍,無影無蹤了。

隱然知道他去了哪裡,等她趕到時,聽見了一聲振聵雲霄的嘶吼聲。

子暮在舞劍。

在薰衣草的花海里舞劍。

說是花海,倒不如說是火海。

薰衣草就在這一片濃郁的夜色之中,盡情地燃燒。

白衣飄飄。

子暮的長劍回鞘,花海也變成了荒地。

一地狼籍。

“讓你擔心了吧?這些天。”子暮問她。

她瞪了他一眼:“誰會擔心你這個白癡?”

“算我自做多情好了。”他又問:“這些天,宮裡那羣人沒有刁難你吧?”

“沒有啊!”隱然搖搖頭。

子暮沒再說話。

隱然的聲音很輕,不像她以往的風格,但子暮每一個字都聽的很清楚:“過了今晚,也許就再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你說話了。”

“你要回家嗎?”

“爹爹早就向天下聲明與我斷絕了父子關係,我現在哪裡還有家?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事,我不能一直讓你來照顧我,你我本來就只是陌路人,我不該這樣一直纏着你。”隱然笑了笑:“宮主不嫌我武功低微,肯……”

子暮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一變,就打斷了她:“宮主要你做殺手,是不是?”

“榮大哥,你別誤會。宮主沒有威脅我,是我自願的。我不想整天無所事事,我……”隱然低着頭,低聲說着。

子暮又一次打斷了她:“你知道當殺手有多危險嗎?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不被別人殺死我就謝天謝地了,你拿什麼去殺別人?”

“榮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應該怎麼保護好自己,這些日子,我也學了不少的武功……”

“好!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自爲之。”子暮頓了頓:“我還是那句話‘你若中途後悔,也休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隱然點點頭。

子暮看着她很聽話的樣子,也不忍心再說責備的話:“從明天開始,我教你最上乘的輕功,殺不了的時候,也能逃的快一點。”

隱然拱了拱手,道:“小妹,多謝榮大哥!”

子暮溺愛地看着隱然。

他們身後的天空,煙花,肆意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