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鑫家逃出後,我很長時間都沒法平靜,腦子裡全是他家的場景,破爛的屋子、憔悴的女人、慘不忍睹的張金,還要那尊一直注視着我的觀世音像,這讓我痛苦不堪。
我從沒想過會因爲敵人有這樣的感覺,即便當初看到孟飛死在我眼前也沒這一次親眼目睹自己的“傑作”後觸動強烈,那簡直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我是真的怕了。
那時的張金張鑫誠然可恨,但現在他們卻又着實可憐,長時間以來我把打敗張金當成自豪和榮耀的經歷,可如今我突然意識到我毀掉的並不光是張金一個人這麼簡單,殘酷的後果讓我都沒有料到。
因爲張鑫刺死了二奔兒頭我對他恨之入骨,但反過來想,他何嘗不是無比痛恨我,因爲我他視爲驕傲的哥哥成了廢人,他也因此要承受生活的艱辛與苦難,如今見我在和榮街風光無比,他意識到自己最後一點兒生活的希望可能都要被毀了,所以他才鋌而走險要殺我泄憤,同時也給自己一個解脫,畢竟有時活着往往更不易,如果換成是我,或許也會有跟他一樣的選擇。
我已經不想追尋這一切的起因,因爲一連串的悲劇已經造成且無法挽回,我做了我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兒,張鑫也做了他想做的事兒,只是到頭來卻無辜搭上了二奔兒頭的性命,而我們之間的恩怨似乎永遠無法徹底了斷了。
心中的恨意猶在,可我卻開始無法將其全部放在張鑫身上,最該恨的到底是我自己還是這個世界呢?亦或者根本就不需要去恨,一切都只是我們這些人之間的惡性循環。
這讓我消沉了起來,幾天都躲在歌廳的包廂裡喝酒,想以此減輕內心的掙扎和負罪感,並且我開始猶豫這個仇該怎麼報還能不能報,當我真面對張鑫時,我能理直氣壯地說出一些話來嗎,我甚至覺得二奔兒頭根本就是被我害死的。
尋找張鑫的事兒還在繼續着,但基本上衆人都並不是爲要給二奔兒頭報仇,除去警察那邊是職責所在之外,以小峰爲首的混混們更多是因爲張鑫要對我不利,而在自己的地盤上發生這種事兒小峰自然很是後怕和氣惱,所以尋找張鑫也算是他對老爸的一種交代。
這天我還在歌廳裡喝着悶酒,張金喊我的聲音在耳邊依舊盤旋個不停,正失神之時黃思源和陳浩然倆人邊吵邊走了進來,一見到我陳浩然馬上提高嗓門道:“黃黑子,有能耐你讓意哥給評評理,意哥要是說我不對我肯定認!”
“說就說!”黃思源瞪了他一眼,來到我面前坐下後有些動氣的對我說,“你能不能說說他啊,一天就在外面瞎鬧騰,說是要找張鑫,結果天天去收什麼小弟,這咋說也是人家小峰的地盤,讓小峰的人心裡咋合計啊!”
“你懂什麼,我是聽說那個張鑫過去混過,在這一帶班大班的人裡也算有點兒名,那些小痞子或者學生啥的萬一有知道他消息的呢,我也是着急逮着他給二叔報仇!至於收小弟,那不賴我,那些人聽說我是意哥的兄弟主動就要我罩着,我能說啥!”陳浩然振振有詞道,氣得黃思源指了指他說:“還好意思罵小東呢,你這不是跟他一樣嘛,收那些人有啥用,咱早晚得迴向西街,你還準備永遠留這兒襖!”
“爲啥不行?我看咱大夥兒不如就跟意哥在這和榮街長待下去,把咱們自己的勢力發展起來,到時候還能幫上宇大爺,要是這樣的話拿下西區都是早晚的事兒,還哪輪的着他們老孟家裝逼!”陳浩然說這話的時候還挺認真,而且他的想法雖然稍顯莽撞,但在表面的大局上出發還確實有幾分黑叔的風骨。
黃思源還想爭辯,我卻擺手止住了他,陳浩然見狀馬上問我道:“意哥,你看我這主意行吧,我現在收的可都是以後咱的生力軍,不說別的就光讓他們從附近幾個學校收錢那就不老少,出來混的哪個不得這樣,就他小源子天天張羅着要回去,沒出息!”
“行啦,行啦,你自己看着辦吧,別捅婁子就行,另外多少給小峰那頭點兒面子,人家尊重咱,咱可不能蹬鼻子上臉啊。”我叮囑道,陳浩然立馬點頭道:“知道啦,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我可還得繼續找那個張鑫呢!”
坐了會兒,陳浩然就表示還要去收人便離開了,他一走黃思源皺着眉頭對我說:“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兒太順着浩然了,過去好歹你還能說他兩句,最近倒好他幹啥你都不管不問就由着他胡鬧,你就不怕他那性子惹出啥禍來!”
他這話一點也不錯,從前雖然陳浩然愛胡鬧並且壓不住火,但我總能適時的損他兩句或者是喝止住他,可自從那天小峰又提起黑叔之後,我卻漸漸開始不好意思再斥責他了,就算他再怎麼折騰只要不捅出簍子來我都由着他折騰,只希望這樣能讓失去了父親母親又不在身邊的他好過一些,更何況黑叔的事兒跟老爸有很大的關係,我這也算是在某些方面對他的一些補償吧。
見黃思源對此很不解,我又沒法深說其中的原因,只好對他囑託道:“反正有你看着他呢,太過分了你就多說說他,他就那樣個人,鬧就鬧吧,別惹太大的禍就行。”
“我真是弄不明白你。”黃思源懊惱的說着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隨即又問我,“二叔的事兒也出這些天了,天宇老大還沒安排人過來接手啊?”
“嗯。”我點點頭道:“老爸讓我暫時呆在這兒,算是代表他給小峰個面子,再等等吧!再說,二叔這事兒不完我也不想回去……”
“要我看你是回不去了!”黃思源悶聲說,“要不是你歲數還小,我估計天宇老大肯定就直接讓你在和榮街插旗了,不過這也正常,連我海爸都說以後你也得當老大,天宇老大應該是想早點鍛鍊你一下吧。”
聽到我當老大這話,我不禁自嘲的苦笑了下,我不清楚老爸是不是這個用意,可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什麼老大,想想自己身邊那麼多人都因爲我遭受劫難,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當老大呢?但黃思源說我可能回不去了,這點我倒是也有同樣的感覺,莫非我真要在這鬼地方一直呆下去?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反覆喃喃自語着這四個字,忽然悲觀的覺得自己從始至終每一步都是那麼充滿悔恨,似乎從我內心的惡魔破殼而出之後,一切就好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我自己、我的生活還有我身邊的很多人都發生了無可挽回的悲劇。
見我面露哀傷,黃思源幫我取出一支菸遞過來然後問道:“那天牀上躺着的就是張金吧?”我沒有回答,只是重重的皺了下眉毛,他繼續說道:“你知道不,那年你把張金給廢了的事兒傳出來之後,連孟飛和羅帥他們都嚇得一跳,真不敢相信你幹了這麼件大事兒,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孟飛才徹徹底底把你當成了最大的敵人,當然,也因爲這事兒他知道了你是天宇老大的兒子,所以他發誓要廢了你!”
“結果,他死了……”我吐了口煙沉聲說,可心裡卻猛然一顫,看來果然是從那時候起我生命中很多東西都悄悄發生了改變,從而造就了之後那麼多悲劇。
“其實呢,這世界就這樣,誰也看不見以後會發生什麼,你只是做了你當時覺得正確的事兒,就好像對孟飛、張金他們,你肯定也不想摔死的那個或者癱在牀上的那個是你自己吧,更何況你們這種人早晚都必須習慣這種事兒,而且爲了活着這樣的事兒以後還會發生,你同情別人別人可不一定會同情你啊。”黃思源盯向我緩緩地說着。
我聽後瞟了他一眼問:“我這種人,那你跟我不是一種人?”
“過去我真不覺着我跟你們一樣,但自從我爸的事兒之後,我就算不想也必須得這樣了!”黃思源輕聲道,隨後勉強笑了下說,“所以,我覺得還是海爸那樣的瀟灑自在,說心裡話,有時候我感覺他比你老爸活得都幸福。”
“其實,我過去也不是這樣……”我本想跟他敞開心扉的講一講自己的經歷和心情,可他卻擺手打斷我道:“得,你過去的事兒我不太想知道,你還是留着給想聽的人說吧,我只知道你現在是意哥,是向西街的太子爺,而我要做的也只是好好跟你混,然後讓天宇老大和海爸幫我報仇!行啦,我去看看陳浩然這小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又鬧騰出啥事兒來!”
見他要走,我低頭思索片刻終於起身開口道:“等我會兒,我也出去溜達溜達,這幾天呆的都長毛了……”
“這就對了嘛,太子哥!”黃思源笑着調侃道,我白了他一眼道:“你老這麼跟我一起,不怕哪天也出事兒襖?”
他卻一攤手說:“既然跟你混了,多少也就有準備,只要不是你故意讓我送死,我是不會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