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韋素這樣一句話,委實讓鄭夕顏僵在當場半晌沒能回過神。何以她聽着這話如此彆扭,扭捏得如同有人給自己的腸子打了幾個死結,脖頸處有風嗖嗖的衣領裡頭灌進來。她盯着韋素,看了許久,彷彿要看至他的靈魂深處。
“何以這般看着我?”他又低低的開口。
鄭夕顏這纔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晃了神,顯然他如此做作便是爲了讓自己放下戒備,絕然不能讓他稱心如意。那封書信定要取回,否則……事關生死,若然萬不得已,她只好……
“想不到在這裡還能遇見熟人,真當有眼無珠。”鄭夕顏冷笑兩聲,目光直勾勾落在韋素不起波瀾的臉上。
他的眼底依舊是清淺的笑意,“鄭兄這是作甚?故友相逢難道不值得慶賀麼?”
“慶賀?怕是你躲我都來不及。”鄭夕顏冷眉,“還我!”
“什麼?”韋素頓了頓,挑眉看她。
鄭夕顏面色暗沉,“自然是你從我身上取走的東西。”
韋素也不做聲,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用一種極爲詭異的眼神。那種眼神,讓鄭夕顏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一種毛骨悚然的懼色。好似在哪裡見過?
腦子裡搜索千遍,依舊沒有找到記憶中與韋素似曾相識的顏面。
這個人應該不曾見過,在鄭夕顏的記憶里根本不曾存在過,而她自從接手鄭夕顏的身子,也不曾遇見過此人。
但爲何他話外之音,總是隱隱透着熟悉?
鄭夕顏五指蜷握成拳,只要能拿回信件,她將不惜一切。掌心緩緩凝力,她蓄勢待發。
看見她眸中寸寸冰冷的溫度,韋素低頭輕笑着,“爲何你會覺得是我取走了你的東西?而非你遺失?”
“你當我還會信你嗎?”鄭夕顏冷笑。
“何以不信?”他凝然。
“廢話少說,把東西還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鄭夕顏已然知曉信件在他身上,豈會輕易放過。眉目無溫,眸中灼灼寒光。
韋素的笑僵在脣邊,卻依舊不肯將視線從她的臉上挪開。漸漸的,酒窩消失,換上的是一如鄭夕顏般冰冷的表情。
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誠然就是鄭夕顏丟失的那封。上頭有鄭克尚的親筆:嘉弟親啓!還有一款鄭氏家族的印章。
“誠然是你!”鄭夕顏冷冷扳直身子,掌心微光閃爍。
他低眉,看一眼她凝聚力量的容色,眸冷如霜,“終歸也是不信,那便作罷!既然你已認定我是宵小之輩,那這封信還不還你自然也無關緊要。”
鄭夕顏的眸子驟然瞪大,卻看見他陡然將書信丟上半空。
眉色微斂,鄭夕顏飛身便去搶奪。
誰知一道寒光乍現,軟劍游龍,瞬時將書信化成碎片,紛紛揚揚落下,如同陽春白雪般輕柔美麗。
“韋素!”鄭夕顏怒喝一聲,卻將韋素縱身一躍,穩穩立於假山上頭。
低眉看她一眼,韋素不再留戀,轉身跳到假山那頭。
鄭夕顏本急追,忽然想起了什麼,俯身查看地上被利刃劃碎得不成樣子的紙屑。修長的指尖輕輕撥開碎紙屑,眉頭越發擰緊。
下一刻,她冷然挑眉,低低的喊了一聲,“韋素!”
誠然,他又詐了自己!
袖中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鄭夕顏恨得咬牙切齒。快速奔跑在迴廊裡,鄭夕顏試圖找到韋素的身影,奈何巡遍整個成親王府都沒能找到韋素的蹤跡。連帶着問府內奴婢,也都是搖頭不語,或聲言府中並無韋素此人。
看樣子,只有等公子嘉醒來才能知曉韋素的真是身份。
尋不到韋素,只能說明他現下並非用的韋素之名。
那他……
按
捺住內心的憤怒,鄭夕顏挑眉看着依舊昏昏沉醉的公子嘉,然而此時宜急不宜緩,必須得儘快找到韋素。
“公子?趙公子你醒醒?”鄭夕顏不斷推搡着,忽然將自己的杯中酒潑在趙嘉的臉上。試着學鬼麪人的樣子,扣住趙嘉的脈搏,將體內一股力量灌輸進趙嘉的體內。
她必須讓他儘快醒來,幫她找到韋素纔是!
韋素一日不除,她終日難安。
到底他的手上,握着最重要的東西!
眸子寸寸殷紅,如同染血的硃砂,越發熾烈驚悚。她已啓動體內的血魄珠,將鬼麪人寄存的內勁緩緩融入自己的奇經八脈,繼而導出血魄珠的力量,替公子嘉排酒。
漸漸的,她看見趙嘉的額頭上有涔涔汗珠子滑落下來。
身後陡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鄭夕顏一咬牙,忙不迭撤回自己的內勁。卻因撤得太急,以至於體內真氣亂竄,血氣在胸腔裡不斷翻涌。大抵因爲不是自己的內勁,加之鬼麪人的內勁太過陰邪強大,她無法完全掌控得住。
口中好一陣腥鹹,鄭夕顏生生嚥下喉去。
佯裝鎮定,鄭夕顏藉着推搡的力道,擦去趙嘉額上的汗珠,低低而焦急的喚道,“公子?公子你醒醒?公子你醒醒!”
“哈哈哈,這小子八成又是宿醉未醒!來來來,教本宮看看,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一聲清靈的嗓音,伴隨着爽朗的笑聲,一陣風似的涌上一個身着四爪蟒袍的男子。
面色清秀,頂戴紫金冠,膚色白皙而透亮,是個十足俊俏的男子。
只是鄭夕顏瞧着他,面相中頗顯不足。許是男生女相,委實不是什麼好事。
鄭夕顏斂了眉跪下,“參見太子殿下。”
那男子微微一怔,“哦,你是何人?”繼而望着身旁隨侍一眼,“倒也不曾見過。”俯身弓着上半身,他笑臉盈動,“擡起頭教本宮看看。”
徐徐擡起頭,鄭夕顏面無波瀾道,“殿下身着四爪蟒袍,頭戴紫金冠,自然是太子之尊。草民不知禮數,唐突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他的臉距離她只有一指距離,溫熱的呼吸幾乎就拍在她的臉上,卻頗有興趣的盯着她明亮無比的雙眸,“你叫什麼?”
鄭夕顏恭謹道,“草民鄭夕。”
“好!好!好!”他一臉叫了三個好,卻一次比一次語氣更肯定,“本宮乃當朝太子,爾等卓識不凡,賞!”
此刻,鄭夕顏終於肯定,他便是遷國太子趙其,人稱太子其。
因父輩的緣故,趙嘉自小便養在宮裡,與太子一道出入宮廷。兩人形影不離,情感頗深,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故而趙其出宮來找趙嘉,便是不足爲奇。
鄭夕顏擡頭,卻見那隨侍從一個木蘭雕刻的紫檀香木盒中,取了一枚玉簪子遞給鄭夕顏。
眉頭微凝,鄭夕顏卻不知這是何故。怎的遷國太子賞人,習慣用玉簪子?尋日見秦沐風賞人,大抵是銀兩或是珠寶,何況她現下是男兒裝束,這般生受玉簪,讓鄭夕顏隱隱有種異樣的彆扭之感,卻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麼。
“謝殿下。”鄭夕顏行了禮。
“一邊候着!”趙其郎笑了兩聲,隨即讓隨侍去取了兩壇冰水,“給本宮澆醒他,這廝懈怠憊懶,連帶着本宮的旨意都可以吞入腹中,今日本宮便好好教訓他一番。爾等悉數看着,也當長長記性。”
話音剛落,鄭夕顏便看見趙其吩咐人將兩壇冰水從趙嘉的頭頂潑下。入秋的天氣本就日漸寒涼,如今這兩罈子冰水下去,趙嘉不凍得跳起來纔怪!
果不其然,趙嘉一下子叫出聲來,“下雨了?小雨了?來人……”
睜開眸子,卻迎上趙其戲虐般的眸色,趙嘉瞬時瞪大眼睛,“太子殿下?
”
“可不就是本宮麼?”趙其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雙手抱胸,“滋味如何?本宮這解酒的法子還是當日你教的,沒想到百試百靈。”
一旁的鄭夕顏不置一詞,若不是她當時灌輸了內勁給趙嘉逼酒,便是再來兩罈子冰水,估計也醒不來。千杯醉,豈容小覷!
趙嘉被冷水澆得咯咯發抖,太子的隨侍立刻奉上一件披肩與他圍上。
顫抖着起身,趙嘉脣齒打架,“太子殿下怎麼、怎麼來了?不好好、好好在宮裡待着,就不怕、不怕皇上……”
“父皇日理萬機,何曾管得着本宮!”趙其挑眉,“宮中長日無聊,所以本宮便來你這裡轉轉。誰知你這不成器的,素日裡誇口千杯不醉,如今卻做了這麼糊塗事,醉倒在地上教人笑話。你說你這個小王爺,還有何容色面對各家公子哥?”
要知道一羣公子哥當中,就屬趙嘉最勝。每每狂飲,從未倒下過!如今卻醉倒在這裡,叫也叫不醒,自然是丟了顏面。
年輕氣盛,最重麪皮。
趙嘉撇撇嘴,“殿下不知千杯醉爲何物麼?不信咱就打個賭,誰要是能喝上第二杯,我便千金相送!”
“好了好了,不消說這些。本宮近日煩躁,不想喝酒。讓你辦的事情,你倒是辦成與否?”趙其顯得不耐煩,視線卻幽幽的落在鄭夕顏身上。
鄭夕顏羽睫微揚,極爲不解的望着兩人投射而來的詭異目光,深淺不一,卻有種被挑挑揀揀的錯覺。
這是作甚?此二人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有太子在場,她也不好留下,是而與宮闈糾葛定然沒有好事,這倒是從秦沐風身上體會出來的。
思及此處,鄭夕顏躬身道,“殿下與公子有要事相商,草民多有不便,就此拜別太子殿下,多謝公子款待。”
語罷,鄭夕顏低眉順目,緩緩退下去。
趙其看了趙嘉一眼,趙嘉微微頷首,上前一步道,“鄭兄何必急着走,既然來了不妨小住幾日。我這廂蓄了不少美酒,咱們可以小敘淺酌,豈非樂哉?”
原本趙嘉這般說,鄭夕顏應該高興,至少這是自己的初衷。
但不知爲何,一看見趙其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便有一種打心底排斥的情愫。是她終有劫數要應在他身上,還是自己想得太多?
眸色微轉,鄭夕顏拱手,“公子美意草民生受,左不過草民生就卑微,委實入不得大雅之堂。就此別過二位貴人!草民告退。”
“哎,鄭兄別小氣,我這哪裡是什麼大雅之堂。方纔鄭兄一語道破千杯醉,可見功力不淺。這般人才,豈可輕易錯過。來來來,你且看看我這廂茅舍,指不定能相中些把玩之物。何況我這裡的女子可是各個出挑,若是你能挑中一個咱們結個姻親也不一定。”趙嘉上前扣住鄭夕顏的手,死活拽着不讓走。
只是這一番話,倒讓鄭夕顏有種跌入虎狼窩的錯覺。
何爲茅舍?何爲姻親?
罷了罷了,這些個紈絝子弟間的幺蛾子,她是斷然不予摻合的。心中想着,若是韋素脫逃,早已逃之夭夭。若然韋素在府內,想必這麼長時間,都已經躲藏妥當,她是斷無機會找到的。既然如此,還不如漏液潛入,許是……
心下這般想着,但是趙嘉似乎並不打算放手。
這長袖一拂,便招了不少奴才婢女,一個個圍着鄭夕顏大有強留之意。
這是……做什麼?
鄭夕顏委實沒能搞清楚,這幫人到底搞什麼鬼?不是她想留下來,故而費盡心思找理由麼?怎麼到了現在,變成她費盡心思找由頭走人,而趙嘉卻如蒼蠅般緊追不放?
腦子裡亂了幾分,正待回神,已經被這羣人簇擁到一座華美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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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