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世界,鄭夕顏不知道外頭的日月如何升遷,她只記得扣着自己的脈搏數着心跳,而後足足數了不下數萬次。躺在牀榻上,雙目覆着白綾,因爲上了藥的關係,清涼的感覺讓她無時無刻保持着清醒的大腦。
織雲的緩步走到牀前,而後低低道,“太子妃,該吃藥了。”
鄭夕顏點了點頭,“現在是什麼時候?”
“是夜裡,外頭很安靜,就是風吹得有些冷。待會伺候了太子妃吃藥,奴婢給您關窗。先生說了,不能凍着,免得傷口反覆。”織雲開始將苦得倒胃的藥一口一口的喂進鄭夕顏的嘴裡,“早前殿下離開前便特意用桂花糖醃製了蜜餞,說是太子妃什麼都不怕,就怕喝藥。所以早早的備下了,就等着留用。”
心頭一暖,鄭夕顏不說話,只是任由織雲將一顆香甜的蜜餞塞進嘴裡。濃濃的桂花清香,充斥着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有種難以言說的悽婉與思念之痛。
秦沐風,我想你,你如今在哪?
“華韞何在?”鄭夕顏問。
織雲正在關窗,便道,“先生去了丹國,說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能有絲毫的耽擱。如今太子妃的傷勢未明,先生說留下也無用,等着他從丹國回來便能知曉您的傷情結果。”
鄭夕顏頷首,“可有說什麼要緊事?”
能讓華韞置下她,必定是什麼大事。不知是不是跟秦沐風有關?丹國?她忽然想起了趙嘉在自己掌心寫的那個字:丹!
這個丹,難道是丹國的意思?
還是別有深意?
中國的漢字博大精深,豈能一概而論?丹,顧名思義,那是丹藥,丹丸,也是顏色,丹朱,丹紅,如今還是丹國的意思。
又或者是人名也說不定。
彼時趙嘉垂死,也沒能說出個大概的意思。鄭夕顏只知道,這個丹,大抵跟楊傲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到底是哪一層關係,鄭夕顏如今也說不上來。橫豎等自己的眼睛好了再做決定,如今就算想了也是白瞎。
聽得織雲道,“先生不曾說,奴婢也沒問。不過先生說了,五日必回。如今都過去兩天了,想必過兩天就能回來,太子妃莫要着急。”
“着急又能怎樣?”鄭夕顏只覺得眼皮涼涼的,不知華韞用的什麼藥。原先這眼睛裡刺辣辣的疼痛,漸漸消失不見,大抵是好兆頭。
雙手撫上白綾,鄭夕顏下來牀鋪,憑着感覺慢慢往外走着。織雲見了,急忙過來攙扶,“太子妃要去哪?”
撣落織雲的手,鄭夕顏莞爾,“左不過躺着太累,下來走走便是。你鬆開我,這華陽宮我還是熟悉的,這廂有個桌案……”她伸手去摸,卻沒能摸到記憶裡的物件,不覺一怔,“那邊有個花瓶。”
誰知所有的擺設好似都變了,她口中的東西如今都消失不見,好似……陌生的感覺讓她的心陡然揪起。若是瞎了,這樣的感覺何等不爽。
“太子妃?”織雲一怔,重新攙了鄭夕顏往外走。
鄭夕顏沒有躲避,任由織雲攙着她走出去。肩上披着大氅,卻固執的坐在欄杆處,如今連搖晃的宮燈都看不見,委實覺得心裡不安,有種打心底發慌的錯覺。
深吸一口氣,鄭夕顏道,“可有太子殿下的消息?如今大軍開拔數日,也該有搪報回朝纔是。”
織雲搖了頭,“先生走前說過,若是他回來之前還沒有搪報,那定然是要請皇上援軍的。如今先生也還未回來,也不知該如何處置。皇上龍體欠佳,已經多日不朝,現下也就是鄭大人父子在主持大局,其餘的……”
不由的攥緊了衣袖,鄭夕顏撫了撫自己的覆眼白綾,“織雲,你可知道那
黎國的情況?風土人情如何?那君主與臣民又是怎樣?”
“聽說黎國乃是不毛之地,皆是風沙大漠,百姓愚鈍粗蠻,乃是蠻夷之邦。那黎國的君主是個野蠻人,聽說登基之時便將父親的小妾納入後宮,渾然不是什麼好人。”織雲也是道聽途說,到底如何,委實也不清楚。
鄭夕顏起了身,耳畔有寒風掠過,不由的脊背微涼,“如今入了秋,大漠越發乾燥,且容易迷失方向。也不知秦沐風能不能……”
“殿下吉人天相,一定可以得勝而歸。”織雲忙道。
聞言,鄭夕顏卻不再說話。以往都是她陪着他東征西討,如今他一人在外,她竟然有種極度的不安之心,隱隱覺得未必能如願稱心。到底是荒漠,不似中原這般容易生存。大雲的軍隊只怕沒有歷經這樣的艱險環境,行軍打仗定然是要吃虧的。
何況聽織雲這樣說着,那黎國的君主誠然是個昏聵之君,一般這樣的君主,往往是不達目不罷休,未達目的不折手段。是而任何陰謀詭計都會想得出來,不得不防!
豈不聞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小人之道,常慼慼,豈能放心。
“太子妃,外頭天涼,還是回去吧。先生交代過,別教您受寒,否則對傷勢不利。”織雲道。
鄭夕顏點頭,如今唯有儘快好起來,才能幫上他。
秦沐風,我等着你得勝歸來的消息,你莫要教我失望。若然……沒有若然,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回來,毫髮無損!
那一夜,鄭夕顏睡得很沉。腦子裡不知爲何,一會是黎國漫無邊際的荒漠,一會是風沙迭起的風暴,一下子又是軍隊深陷流沙的窘境與嘶喊。昏昏沉沉的,她看見秦沐風冷然肅殺的面孔,以及大軍現在荒無人煙的沙漠裡,尋不着一片綠洲,走不出被暗算的境地。
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冷汗不斷的從額頭滾落。
所幸是織雲喚醒她,才把她從夢境中揪出來,喘了一口大氣。
“太子妃?太子妃?”織雲驚呼,急忙取了毛巾替她拭汗,鄭夕顏這才驚覺,自己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溼。
這般等下去,她想着自己一定會發瘋。
可是,除了等待,她還能做什麼?她又能怎樣?
“太子妃您做噩夢了?”織雲低低的喚着,總算舒了一口氣。
“現下什麼時辰?”她一貫的問着時間,等着華韞回來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覆,這雙眼睛能不能留,總該有個結果纔是。
織雲看了看外頭,“皇上今兒個身子好些,如今正在上朝。”
正說着,卻聽得外頭有不尋常的響動,好似宮裡頭亂了起來。鄭夕顏一下子掀開被子,冷聲道,“出了什麼事?”
“奴婢去看看。”織雲快步的走出去。
不多時,織雲的腳步聲愈發沉重而焦急的回來,“太子妃不好了,皇上暈倒在朝堂上,如今御醫正在救治,也不知……”
鄭夕顏急忙下地,“走,去看看!”
秦恭的寢殿之前,文武百官焦灼的等待,滿宮的御醫都在裡頭診治,外頭可謂議論紛紛。到底秦恭爲何暈倒,織雲也不知情,如今也唯有鄭夕顏親自去看看才知分明。
剛到寢殿前頭,鄭克尚卻一下子過來拽了鄭夕顏去僻靜處,“夕顏你怎麼出來了?華韞走前特意吩咐了我,說是不能讓你見光,也不能隨意走動,否則二度受傷便是回天乏術。你趕緊回去,這廂有我與父親撐着,不會有事。”
“哥哥,到底出了何事?皇上爲何突然上朝,又爲何突然暈厥在朝堂上?其中必定有大事發生。”鄭夕顏不是傻子,兩國覆滅,她是一路踩着血路過來的
,豈會看不懂其中的緣由。定是有了前線的消息,否則秦恭不會不顧自身孱弱非要上朝。
如今暈厥,只怕是……
鄭夕顏不敢想下去,只等着鄭克尚的回答。
鄭克尚猶豫了良久,這一番的踟躕,讓鄭夕顏的面色驟然擰緊,一把抓住鄭克尚的胳膊,“哥哥,你坦白告訴我,是不是有了秦沐風的消息?而且是……壞消息?”
她聽見鄭克尚深吸一口氣的聲音,不由的退後幾步,站在那裡悵然失魂,良久沒有回神。終於還是攥緊了衣袖,鄭夕顏低眉,“這幾日我日日夜不成寐,食不下咽,如今這夢果然成了真,他到底還是遇着危險。”
“夕顏,情況也許並沒有你想的這樣糟糕。前線只是來報,殿下率領先鋒部隊深入黎國境內,誰知一去不返,如今大軍駐紮在邊境也不敢移動。這廂兩難,才發了搪報回朝,期待着朝廷有個處置。看是不是派人進去找尋,也不知殿下如今身在何處。”鄭克尚儘量將對鄭夕顏的傷害降到最低處,事實卻比這個更殘酷。
搪報的內容是:殿下率領前鋒軍深入黎國境內,足足兩日未歸。大軍派出部隊找尋,只在沙漠的一角找到被殺死的戰馬以及不少被利劍穿身的屍體,但惟獨不見殿下以及殿下隨身的暗衛。如今茫茫的沙漠裡,到處都是黎國的伏兵,大雲軍隊寸步難行,只能退回邊境另謀他法。
秦恭這才慌了神,才趕着上朝,誰知這一聽消息不對勁,當場便厥過去。
畢竟黎國形勢不明,如今秦沐風下落未可知,若是輕易開戰,勢必會影響到秦沐風的安然回來。這番糾葛,朝堂百官便議論紛紛,愣誰也不敢拿定主意。須知這是太子,是將來的國君,稍有不慎得罪了太子,一旦太子歸來,以後是要吃苦頭的。
鄭夕顏站在那裡,眼上覆着白綾,心頭卻清澈無比,“他不會有事的,就算黎國有大軍在手,也斷不可能輕易傷了他。想必秦沐風現在身處沙漠,只是尋不着出路罷了!到底大漠不比中原,很多時候,他施展不開自身的功夫。”
所幸,秦沐風身邊還有墨門弟子。
便是那墨門弟子戰至一兵一卒,也不會其他而去。
攥緊了拳頭,鄭夕顏只覺得心頭微涼,宛若有一塊石頭死死壓着她。耳邊是文武百官議論紛紛的聲音,還有鄭華幾近壓制卻沒奈何的嘆息聲。
秦沐風,你放心,你若不在,這大雲……就算我死,也給你撐着,等着你安然歸來。
一步一頓的走上前,鄭夕顏面目清冷,卻聽見衆人恭敬的聲音,“參見太子妃。”
任憑織雲攙着她走上寢殿的臺階,她看不見,卻能聽得見底下依舊交頭接耳的聲音,便沉聲道,“諸位大人稍安勿躁,皇上急怒攻心暈厥,但大雲還是大雲,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如今邊關異動,若是咱們內部還不齊心協力,那這大雲還有何希望?”
頓了頓,底下開始寂靜下來,鄭夕顏繼續道,“攘外必先安內,只要諸位大人齊心協力,各司其職做好本職之任,任憑外頭動亂,亦無法撼動大雲的根本。須知各位大人才是大雲的擎天柱,少一個都不行。皇上身子不適,各位都已看見,如今還請各位大人先行回去,莫要驚動旁人,否則教人探知,勢必要生出禍端。”
“皇上還是皇上,會安然無恙的等着太子殿下歸來,而本太子妃一定會與大雲同在。在此期間,若誰敢將皇上龍提欠安之事傳揚出去,別怪本太子妃下手無情。”
音落,鄭夕顏忽然跺腳,底下的臺階頓時裂開一道口子。腳尖移動,卻是一枚碎石子飛射出去,直接在廊柱處貫穿一個洞,驚得四下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多說一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