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田野正在訓練場和別的教練胡吹神侃。
一個小個子教練說:“怎樣老田?上次讓你帶的那幾個燙手山芋最近不是考試去了嗎?什麼情況?”說起那幾個人,實在是讓教練們頭痛,方向感全無,心理素質奇差,橫豎教不會,考試預約次數已接近上限。
田野是長天駕校金牌教練榜第一名,在公司負責管理這三四十個教練員,日常只接高價一對一的VIP學員,心情好或者駕校人手不夠的時候,也會轉帶這一類百考不過的奇葩學員。
另一個年輕教練趁機拍馬屁:“那還用說?總教練出馬,就沒有教不會的人、過不掉的學員!”
老教練在他頭上捋一把說:“光會說!一樣是教練,你上一車八個人怎麼掉了三個?”
年輕教練就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老田這一期是不是又分到學員了?聽說是個女的?不知道長什麼樣?”小個子教練又開始八卦。
田野點點頭,昨天綜合辦公室給他打電話,說有學員指明瞭要上他的車,是個年輕女子,學員資料已經傳到他郵箱,他還沒顧上看。
“你管人家美醜呢,是天仙是母豬,到了咱手上就都是學員,用點心!”田野擺起總教練的架勢說了兩句。上一次有個教練被舉報和女學員有曖昧舉動,最後還不得總教練擦屁股麼,他們用點心,自己也省點事兒。
“我是花錢來學駕駛的,可不是花錢買捱罵的!”練場東面一輛教練車上氣沖沖下來一位年輕姑娘,小臉氣得通紅,大眼睛裡滿含淚花,對着電話吼:“我不管我不管,立馬給我換教練!不然我就不學了,投訴駕校!”幾個教練相互看看,咋舌道:“嗆口小辣椒啊!”
她裹在牛仔褲裡的大長腿邁步往這邊走來,馬尾辮在腦後一甩一甩:“你們誰是田教練?剛剛那個教練態度太惡劣了,我讓我老爸聯繫你們駕校易總,讓他給我換一個,他說讓我跟田教練。”小嘴跟打機關槍似的。
田野站起身點點頭說,我是田野,問跟在後面走過來的彭教練:“怎麼回事?”小姑娘看了看彭教練,哼的一聲扭過頭去。彭教練有些尷尬和委屈:“我……她打方向老是左右搞混了,就說了兩句,也沒怎麼她呀!”
小姑娘不服氣地扭過頭來說:“還沒怎麼說呢,你不是罵我豬腦子嗎!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罵過我呢。”
田野和其他教練忍不住笑了,雖然總教練給大家提的要求是細緻耐心,但有的教員有時候實在忍不住說兩句也是有的,一般學員也不計較。
電話響了,田野接起來:“喂,老易……好,嗯,服從安排吧。”大家一聽,老總易峰原親自打電話來過問,這孩子的爹不是權貴就是有錢人,反正有點來頭。
“老彭,吸取教訓吧,以後耐心點。現在的娃娃都是家裡的皇帝,怎容你張嘴就說呢?”他淡淡地說完,揮揮手讓彭教練回崗位接着帶其他人訓練。
轉過頭來,小姑娘很有禮貌地說:“大叔,我叫何鈺子,那我以後就跟着你練車了。你不能罵我哦!”
大叔……田野只覺得人生灰暗,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這麼老嗎?
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笑起來,春風拂過百花開。田野笑嘻嘻地對其他人說:“我看老彭纔是豬腦子,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罵得出口呢!”大家都呵呵地笑了。
快九點了,田野這一期分到的學員卻遲遲不來,算了,先帶這個孩子練吧。正要上車開練,電話又響了,還是易峰原,說一會兒來一個VIP學員凌瀟,“他要自己過來選教練,你看着點。”
他苦笑着掛了電話。作爲總教練,他每天都要協調很多這樣的矛盾,什麼都市場化了,競爭這麼激烈,每個駕校都想盡辦法吸引學員,教練說一不二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他拍拍手,把幾個暫時閒着不帶車的VIP教員叫過來:“選秀了啊!”
不一會兒,易總的座駕從練場大門開進來,從車上下來的卻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個年輕人。身形挺拔,白淨秀氣,一看就是口含金匙、胸戴金玉佩、掉在蜜罐子裡的人。他嚼着口香糖走過來看了幾眼桌子上分成幾堆的資料,誰有功夫去看他們的資質材料啊!他不耐煩地扭頭直接去看幾個教練。
何鈺子有些緊張地擋在田野面前:“這個教練不許選!他是我的了!”
這話聽着……田野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說人家也不一定注意得到,她一說,凌瀟擡了擡眼皮,指了指田野,懶洋洋地說:“那就他吧。”易總的司機陪着笑說:“田總,那就多費心了。”他一隻手指了指頭頂,意思是上頭的人,田野無奈地想,怪不得架勢這麼大,原來是官二代。
可是旁邊這個富二代不幹了:“喂,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已經選了田教練,你不能再選!我可是VIP!”
凌瀟一向說一不二慣了,冷笑道:“哈,好大一個VIP!小爺還就選他了!”一副不服來戰的架勢。
何鈺子撒嬌地扯着田野的袖子:“大叔!VIP不是一對一嘛,你不要再接人了,我付雙倍的錢給你!”
凌瀟譏諷道:“有幾個錢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看你看,猴子尾巴掉地上啦!”
小姑娘氣得臉都歪了,田野樂呵呵地和稀泥:“好啦都別吵啦,去那邊填幾張表吧。”對於他來說,帶一個是帶,帶一車也是帶。兩個小孩相互怒瞪一眼,哼了一聲,各自走開去填表。
一切就緒,帶着兩個年輕人上車。
“開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也是有難度的。難的不是操縱一臺車子,而是安全駕駛。所以你們從上了這個車開始,每一個動作,心裡想的不能是帥不帥酷不酷,而是符不符合安全要求。你們知道全世界每年都會發生多少交通事故嗎?又有多少人因爲車禍喪失了生命……”
完了,這是遇到了唐僧啊!凌瀟無奈地朝天翻了個白眼。何鈺子勉強聽了一陣之後也忍不住說:“大叔,我們什麼時候開車?”
“別慌嘛!心急吃不上熱豆腐,幹什麼事都得先打牢基礎。再說了,大叔這麼好的口才,你們聽聽也是有福啦。”田野慢條斯理地說。
練場的工作人員敲了敲車窗:“田總,您的學員到了呢!”
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我去,怎麼還有人?”爲了安全起見,田野按照慣例拔了鑰匙鎖了車,往練場辦公室去,兩個人也只得下車跟過去。
“田先生你好!”歐凱迪彬彬有禮地衝他點頭。
“你好!”田野納悶地問:“是你要考證?你不是已經會開車了嗎?”他接到的通知明明是個女的。
歐凱迪笑眯眯地說:“可不是我要學,是我們老闆。”
“老闆?”魅力要不要太大喲!這一早上來了富二代,來了官二代,這回好了,直接來一個老闆,還是個女的!
歐凱迪點點頭,指指後面的兩個年輕人:“可是這兩位是怎麼回事?我們按規定繳納了你們的所謂會員費,購買的是一對一的教學服務,但今天你們的人告訴我,你正在帶兩個學員。”
歐凱迪的態度溫和有理,但他提出來的事情可一點也不溫和。老易,你可坑苦我了!田野在心裡叫屈,一對一教學是老易提出來的,可是一有特殊情況臨時加塞學員的也是他老易,這不是讓他這個管整體協調的總教練爲難嘛!早就說過了這麼幹遲早亂套。
“是我們的錯,早上稍微有點特殊情況,真不好意思。”田野趕緊道歉,用商量的口吻說:“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給你們老闆調一個教練單獨帶她,保證是技術嫺熟人品過硬的老教練,或者把你們老闆的時段稍微往後挪一挪,等我把這兩個孩子帶出來了,一對一帶她。”
這兩個方法,都是在挑戰蘇立的底線好不好……沉思片刻,歐凱迪問:“可不可以調整一下這兩個孩子交給別的教練帶,你還是單獨帶我們老闆?”
還沒等田野開口,後面兩個小破孩已經橫眉立目異口同聲了:“不!行!”田野攤攤手,今天的事真是夠頭疼的。
歐凱迪苦着一張臉,挪到車前,小心翼翼地彙報了情況,身心做好了挨一頓無聲的冰雪酷刑的準備,沒想到蘇立沉默三秒,說那就跟他們一起學。
一瞬間歐凱迪有一種死刑犯當衆宣佈赦免的感覺,幾乎忍不住要抱着蘇立的大腿喜極而泣了。
蘇立從另一邊下車了,扔下一句:“反正你辦事也就這樣了。”
被嫌棄的歐凱迪眼含熱淚……
蘇立一下車,熱浪撲面而來。她是直接從鑲嵌部門趕過來的,穿了黑色直筒長褲,絲質豹紋小襯衣束在褲子裡,外披黑色小西裝,腳上一雙設計極簡的一字扣黑色羊皮七寸高跟鞋,慄紅色短髮和黑色墨鏡的冷光,似乎瞬間就將周圍的溫度拉低不少。像是專爲她一個人準備的T臺,燈光就緒,音樂已起,她從停車區穿過半個場子,最終到達了車牌號爲8888的教練車。
何鈺子和凌瀟站在車前,表情各異。
凌瀟是滿目驚豔,來人膚白而攜一身清涼,脣薄而帶一絲剛睿,她摘去墨鏡,露出一雙煙鎖秋波露映寒星的眸子,凌瀟聽到自己的心臟咣噹一聲被擊中。
何鈺子則是自恃美女看到比自己更好看的美女時莫名的敵意和不服。她爸爸愛好收藏珠寶,上個月得了一塊罕見的大個頭尖晶石,辦了一個親友觀賞趴,就有人衆星捧月撿好聽的吹捧她,說她比那紅色尖晶石更加明燦嬌豔。可是來的這個人卻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這讓她很不爽。
蘇立眼角略微掃過金玉佩和尖晶石,定格在田野臉上,田野也回望着她,目光一相遇,電光火石,波濤暗涌,星雲四起……
作爲一個男人,田野先放棄了這種逆轉時空的眼神對峙:“蘇蘇?”
蘇立說:“蘇立。站立的立。”
田野被面前這個人耀得有些眼花,他腦子一時有些發木:“你改名字了。你不是出國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三年。”
他們認識,看樣子關係還不一般。作爲蘇立身邊多年的男人,歐凱迪怎麼會這點敏感都沒有。蘇立一記無影眼刀斜過來,歐凱迪立即收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低眉順眼地溜着牆根,小跑到車裡拎東西。
“這麼說我那天追尾的是你的車,哈,你看這事弄的。真對不起。”田野沒有去看她的眼睛。
對不起?蘇立心頭一凜,半晌無語。
歐凱迪小媳婦一樣拎着包走過來了,從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包裡往外掏東西,一邊跟個無微不至的老媽子一樣嘮叨着:“我在休息區安排了一間休息室,沒輪到您的時候可以在那邊躺躺,電腦也給您放那兒了,一點兒不耽誤您工作。您練完了給我電話,馬上來接您。”
這個這個,平時蘇立的資本家嘴臉是有多殘酷啊,手段是有多狠辣啊?把個好好的男人逼成這樣……田野悄悄地在心裡咋舌。
那晚把爛醉的Boss毫不負責地扔給遊柏安,事後幾天蘇立平靜得就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伴君如伴虎啊,憑他對這個女人的瞭解,這絕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作爲戴罪之身,他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求個全屍。
平底鞋、防曬衫、遮陽帽、晴雨傘、化妝包、零食、預防中暑的藥物和親手泡的涼茶,甚至還有一套運動服,以及一套換上了就可以出席任何會議的正裝。
半個場子的人都過來圍觀,嘴裡嘖嘖有聲。這……這是要出國旅遊兩個月的行頭吧?
你非得這樣出我的醜麼?蘇立疑惑地看着歐凱迪臉上謙恭討好的微笑,恨不得找個地縫拉着他一塊兒跳下去。
嘴角無聲地抽搐了半天,她一臉鎮定地說:“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