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軍慘敗而回,讓南征軍一再低靡的士氣再度受挫。夏輕塵開局失利,鬱卒之下,更添惱怒。
“大人……蕭……蕭允……回來了……”
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武將,以及趴在地上,斷手斷腳幾乎斷氣的蕭允,夏輕塵心中憋悶許久的一口氣,猛地直衝頭頂:
“又輸了!”
細瓷茶碗打碎在堅硬的地面上,崩散的碎片濺在蕭允額頭上,他動彈了一下,沒有吭聲。
“國師,南征軍中有奸細暗通敵營。我軍被小人出賣,纔會導致如此慘敗!”
“夠了!別再爲自己的無能辯解!”夏輕塵打斷他的話“你們全部被停職了!自即日起,中軍空缺由武承苑與湘軍替上。你們下去領罰吧!”
“慢着!”一直沉默在旁的皌連景袤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勝敗乃兵家常事,因此在陣前罰將領實爲不妥。”
“晁前將軍——”夏輕塵猛地瞪向他“擅離職守,害得城門差一點失控,你同樣也被停職了。”
說完,夏輕塵起身,丟下語塞的皌連景袤和半死不活的蕭允,冷漠地離去。
“大人……”
雪後的結冰之夜,大地是更加徹骨的低溫。重居正披着那身前年的兔子皮毛襖,呵着熱氣跑過侯府凍颼颼的長廊,走到一扇花門前,擡手推門進入。
“敏之,敏之啊……”外廳空無一人,重居正四下張望着進了臥房,一看榻上的帳子垂着,立即走上去掀簾子“敏之,你……”
臥榻之內的被窩裡赫然睡着夏輕塵。重居正一驚之下,臉色大變。
“嗯……”聽見動靜。夏輕塵慢慢睜開眼來“啊,是居正啊……”
“大人怎麼會在這兒?”看着只穿褻衣的夏輕塵,重居正眼中隱隱透着不快。
“嗯……不小心睡着了……”夏輕塵慵懶地動了動身子,衝着他勾起嘴角。
“這是敏之的牀!” www ⊕ttka n ⊕¢ O
“我知道。”
“你怎麼能睡在他的牀上……”
“呵……這是我的夏侯府。我想睡在哪兒就睡在哪兒,想睡哪張牀,就睡哪張牀”忽然,夏輕塵睜開眼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扯得彎下腰來,眼露威懾地鄙視他的雙眼“還是你覺得,你比我更適合這張牀?”
“居正不敢……”重居正垂下眼皮。
“躺下。”夏輕塵鬆開他的袖子,命令式地說道。
“大人你……”重居正狐疑又詫異地看着他,然後心裡發毛地在他身邊躺下。不料頭一捱上枕頭,夏輕塵就側身貼了過來。鼻對鼻子,眼對眼,近近地看着他,伸出冰涼的手指,觸摸在他的臉上。重居正喉結輕輕滑了一下,看着夏輕塵近似微醉的雙眼,以及那張臉上,迷惑心神的表情。
就在他心猿意馬的恍惚瞬間,一面光亮亮的銅鏡突然擋在了夏輕塵與他之間。平滑的鏡面中,映出他驚惶不知所錯的臉。重居正嚇了一跳,急忙收斂神情。
“你覺得我們的臉像嗎?”夏輕塵挪開銅鏡,露出自己的臉。
“這……居正從來不這樣認爲。”重居正別開臉“大人你是高貴優雅的,舉手投足,自成氣派。你的臉是年輕的,年輕而精緻,無論喜怒哀樂,都靈動生輝;而你的身體也是精緻的,無論是雙手還是雙足,都因爲你特殊的身份,而毫無瑕疵。想必起來,我既粗糙又遲鈍,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都像是一件拙劣的贗品……”
“居正,你不像贗品,你就是個贗品。你是個影衛。影衛的職責,就是安心做一個仿製品。”
";我知道,我永遠不如你。在你的眼裡,在別人的眼裡,甚至在他的眼裡,永遠是這樣……你總是比我有資格,優先享有一切。就連這張牀,也是一樣。";重居正眼露怨恨地說。
“重居正”夏輕塵瞪着他“這些年,我給你的俸祿,相當於朝廷正三品武將。往日裡朝廷的封賞,只要我有的,都會有你一份,就連翠娘爲我做衣裳,也會爲你多做一件。優厚的待遇,悠閒度日的職務,從不干涉私事的尊重——我認爲,任憑是誰在你這個位置上,都會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理想的長官。但是你——卻總是自尋煩惱。總是忘記你本分的工作。你最好記住,影衛這條路是你自己的選擇。它只是一項營生,並不需要你的努力與追求。別試圖成爲我,你也不需要成爲我,因爲你的工作是冒充,而不是取代!”
“是……”重居正站起來“大人說的,我都記住了。今後,居正不會再混淆了。大人是大人,我是我。今天之後,不會再有替代品。”
說完,重居正激動轉身出門,撒開雙腿,往東城門跑去。寒夜的風鑽進他的領子,刺激着他發熱的身體發出戰慄的輕顫。他說出來了,他終於都說出來了!彷彿這些年壓在心上的大石頭,一下被掀開了。他沒什麼好顧忌的了,過了今夜,只要過了今夜……他就可以擁有與他相同的身份與地位,不再是一個影子!
時過子夜,凝霜露白的街道盡頭,段興的人馬已埋伏在東城門附近。十餘名刀斧手安靜地隱在隱秘的小巷中。重居正匆匆趕來,就被段興一把抓住:
“重大人,怎麼回事?說好了子夜攻城,裡應外合,可西苗大軍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難道是事情有變嗎?”
“這……”重居正一愣“也許是天黑腳程耽擱了,再等等吧。”
“你當我今夜擅自調兵沒人看見嗎?要我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動靜驚動了侯府,大軍前來拿人麼?”段興瞪圓了眼睛看着他“你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赫炎蒼弘他是不是信不過我們!”
“不會的!他……不會的……”重居正底氣不足地說道“段將軍,你看見張……”
這時,下屬兵士快馬前來通傳:
“稟將軍。西苗地界趁夜偷襲西城門,侯爺下令,調南征軍左路與北門駐軍前往支援。”
“啊……”段興鬆了一口氣,臉上隱隱透露笑容“衆人聽令,隨我衝上城樓!”
段興低吼一聲帶着身後精兵衝了出去,無聲偷襲正在沉默中的東城門。重居正四下不見張之敏的身影,心情半懸地跟在了後面。
東城門一如預期中守備鬆懈。段興的人馬於暗中動手,沒有花費多少氣力,就控制了東城門。城外山谷的雪,映出深幽的藍。衆人等待多時,終於看見了黑暗中,那昭示信號的一點火光。
“來了。”
“是啊……”重居正依舊是魂不守舍地張望着
“重大人你還在耽擱什麼,還不下去打開城門?”
“什麼?我去?”重居正心慌地猶豫着。
“當然,萬一赫炎蒼弘不守諾言,臨陣發難,我豈不是要枉死!”段興不耐煩地說道。
“好……”重居正帶了兩個隨從,走下城樓。
護城河的上的吊橋,在鐵鏈的低鳴聲中,暖暖降下。城外山谷中潛伏已久的西苗大軍,如狼羣一般,突然涌現。無數火把,兇猛無聲地衝向東城門。赫炎蒼弘身跨戰馬,前鋒開路,西苗主力宛如燎原野火,熊熊而來。
“好快……”段興站在外城樓上,心有餘悸地看着這場寂靜的衝鋒。
只見赫炎蒼弘半途提馬躍起,踩下半懸的吊橋,立戟當地,靜靜看着前方敞開的筆直道路。重居正站在城門下看着他冷酷的眼神,內心一陣捉摸不定的驚慌。靜,靜得只聽見幾千人同時喘氣的回聲;冷汗,在彼此將領的臉上滑落,而雪夜的東城門內,依舊是安寧的平靜。
突然一下,一聲震人膽寒的大喝打碎了沉默,赫炎蒼弘畫戟一指,帶領前鋒衝入城門。鹿角吹響,西苗精銳吼聲震天地衝入外城。快速衝過兩道城牆中箭的狹窄地帶,涌入內城而去。
“阿得……”
“上馬!”赫炎蒼弘一把抄住重居正的腰,將他抱上馬前“帶路!”
“前方右轉,經過糧倉,就是侯府門前大街。”重居正興奮又緊張地靠在他懷裡,顫抖的手,緊緊抓住他冰冷的護腕。
不料就在大軍經過糧倉之後,前方道路上,突然出現丈高街壘,層層堆疊的沙袋,無聲無息斬斷前路。
“嗯?!”赫炎蒼弘猛勒繮繩,立住馬蹄。
“嘿嘿……過不去咯!”一側高高的倉頂傳來奸笑,張之敏手持火把出現在赫炎蒼弘頭頂,正想取笑一番,赫然看清騎在他馬上的重居正,不由地嘴角一抽“居正,你怎麼在下面?”
“我……”
“給我衝!”來不及辯解,赫炎蒼弘大喝一聲,隊伍衝鋒向前,欲一舉拆毀障礙。
“壞了,居正你快逃啊!”眼看路障動搖,張之敏變色大呼。重居正爲難地四顧,終於狠下心來,大喊一聲:
“我不逃!敏之,你也降了吧!”
“什麼……”張之敏瞬間恍惚,火把脫手墜落。燃燒的火焰從高高的糧倉頂上滾動落下,沾上沙袋的一刻,瞬間燃成一道火牆。
“是硫磺!快退!”赫炎蒼弘驚覺瞬間,面前突然火光大作,爆破聲轟然而起,仍在不斷推壓路障的西苗士兵,瞬間被炸成碎片。飛濺的火花落到鄰近的倉垛上,再度引燃連番驚爆。
“居正……”張之敏最後一眼看了重居正悲傷又堅決的神情,無奈地撤離腳下燃着的倉垛。
糧草倉意外引爆炸藥,赫炎蒼弘竭力穩住□□受驚的坐騎:,下令調轉隊伍“撤!快撤!”
“啊?!”赫炎蒼弘一把將他丟了出去
戰馬衝過兩側包圍的火力,一路奔出內城。卻遙遙看見了緩緩升起的吊橋。仍滯留在橋上的西苗士兵,紛紛跌倒或墜入深溝。
“抵住城門!衝出城去!”赫炎蒼弘大聲喊令。西苗士兵調轉隊伍,傾力抵抗吊索的升起。就在橋面上下襬動僵持的時候,城樓之上降下羽箭,穿過懸橋越來越窄的空隙,亂箭射殺其中的西苗士兵。
“呀——”赫炎蒼弘騰空而起,冒着箭雨衝入人羣,橫戟抵住弊端逼近的橋壁,大吼一聲,竟生生將吊橋推開了數尺。
偏在此刻,身後的內城樓上一聲高呼:
“放閘!”
轟隆的震動聲在身後響起。一道厚實的鐵閘從內城門的門洞中快速降下,沉重扎入地面。攔腰將赫炎蒼弘的隊伍斬成兩段,不及躲避的士兵當場被砸成肉醬,跑在後方的人馬也在第一時間陷入圍殺。赫炎蒼弘稍一分神,外城門轟然一聲,緊緊關閉了。
“阿得——”被箭雨隔在城外的火梟眼見赫炎蒼弘受困,頂着箭雨冒死上前,拋出索勾,欲蠻力拉下吊橋。不料後側方飛入一斧,鏗然斬斷鐵鏈。尹宗成率領先前投降的部下,攔住青山深谷的退路:
“火梟,你的對手是我。”
“混蛋!殺了你!”火梟怒目圓睜,掄起手中的寬刀衝將回去,與他廝殺起來。
…………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重居正六神無主地騎在馬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排山倒海一般涌現在兩側城樓上的南征軍,又惶然捂住地看向赫炎蒼弘那冒火的雙眼。
“赫炎蒼弘,段某奉命請君入甕。”段興沉穩泰然地現身城樓之上“國師有話,降者生爲奴!”
“原來早在當初,他就在算計今日!”赫炎蒼弘震怒地一把扼住重居正的脖子“就連你也是其中的一步!”
“我……我不是。我不是!”重居正崩潰地掙脫他的手,從馬背上跌下來,衝着城樓上大喊了起來“夏輕塵你給我出來!你告訴阿得,我不是!我不是你安排的棋子!你出來!你說我不是你的棋子,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不是!我不是!阿得,你要相信我,我跟他不是一夥的!”
“居正!”城樓之上,張之敏悲傷又着急地看着他“你爲什麼?你這是爲什麼!”
“敏之!”重居正睜大了眼睛站起來,急急地說“敏之你快幫幫我。你把城門拿下,你快打開城門啊……你爲什麼不動?你還是幫着他,你寧可看着我死也要幫着他,你歸根到底還是喜歡他多過喜歡我是嗎——我就這麼不如他,爲什麼你們的腦子裡只有他!我的計劃纔是最好的,爲什麼不信,爲什麼都不信——”
重居正歇斯底里起來。張之敏着急地奔跑在城樓上試圖尋找救他方法。無奈此時段興已經舉起了手中的令旗,將令揮下,上百斤的炸彈如同冰雹一般從兩側城樓上拋下。
重居正與困居下方的西苗士兵,瞬間淹沒在爆炸的轟鳴聲與濃濃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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