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班兮眼望高牆,沉默良久,忽然輕聲道:“王大人可能預見未來麼?”王莽沉聲道:“有誰能知道未曾發生的事呢,若是能做到這樣,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得不到求不得的?”他就站在她的身側,說完此話,轉頭見她白晰瑩亮的面頰上,方纔那傷痛的神情不知何時已經全然褪卻,彷彿只是在這瞬息之間,她已經接受了即將發生的事實。
她這一份平靜在王莽看來卻覺份外刺眼,不由得又道:“你如今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呢?”見班兮並無反映,他又道:“小娘子的容貌在王某平生所見之中,確屬出類拔萃。只是……天子富有四海,見過的絕色佳麗必然更多,何況後宮美女如雲,小娘子對王某有恩,王某若是見到你在宮中淒涼度日,只怕也會覺得傷感。”
班兮聞言轉頭,王莽與這澄如秋水的目光相對,卻一心只想自這眼眸中看到絕望神色,又道:“王某官銜低下,便是有心相助,也是無能爲力,一想到小娘子要在宮廷高牆之中度過餘生,王莽真是爲你難過。”他嘆了口氣,卻聽班兮也輕輕嘆息,道:“其實對我而言,在哪裡又有什麼分別呢?自這高牆中望不出去的地方,換一個地方亦不會有什麼不同,永遠都是要相隔着的,又豈止區區一面土牆。”
王莽看她的眼神迷茫,心裡頓時又如灼燒一般,正想再說什麼,卻聽一旁盼兒輕輕呼喚班兮,二人轉頭,只見她一雙淚眼,忽然上前跪到王莽面前哭道:“王大人,你幫幫小姐吧。你不是都幫過雲小姐嗎?小姐她還救過您呢……”王莽面露愁雲,嘆息一聲,向班兮一拱手,轉身出院去了。
班兮上前扶起盼兒,道:“傻丫頭,這是天命,任何人都不能更改的,我都已經認命了,你又有什麼可求人的,”盼兒哽咽道:“小姐你,總是能先知道什麼事的,這一次,爲什麼沒有靈驗呢?”班兮嘆道:“便是先知道了,又能怎樣?難道我能逃脫不成?”
她望向院牆高處,輕聲道:“猛然間得知此事,我只是感覺驚詫,可這心緒過後,隨即而來的,卻只有離情而已。也許我早已知曉會有這樣一日,便如同每日我們期盼朝陽又都知道它會落下一樣。我似乎一直在等這天,便是眼前歡喜着……再迫切地知道心中念念不忘的,可也明白終究會有分別的時候。”盼兒輕輕抓住她的衣袖,哭道:“可是,小姐入了宮,盼兒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還有老爺,還有少爺他們……都見不到你……”班兮伸手擁她入懷,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班兮收到招貼之後,本來也是要住入縣廷安排的居所等待出發那日的,班言向王莽提及此事,王莽本想立時推託拒絕,可轉念之間,卻又答應了。因而班兮才得以繼續留在班府,她依舊每晚與那從未謀面的男子合奏,琴音之中卻未嘗流露半絲異樣。只是這原本是二人合奏同聽的樂宴,如今已然多了一位旁聽者。
離程在即,班言夫婦雖每日唉聲嘆氣,卻也明白已然到了人力無法改變的時候,何況班況收到消息也正往此地趕來,此時除了期盼他能快快趕到與女兒告別之外,確也再沒有可求盼之事了。唯獨盼兒近日卻頻頻出入縣廷,班言等知她不甘心,還在向王莽求情之中,衆人爲她的忠義感動,也就沒有加以勸阻,由得她去了。
如此時日漸過,又過了五六日的光景,縣廷忽然傳來消息,第二日便是起程之日,一時間縣廷之外聚集了衆多來與女兒告別的家人,整條長街都擠滿了人。班言因班況還沒趕到着急之極,到縣廷去尋王莽,可是在縣廷外等待了許久,也沒見到他,只得無奈回來。
於是這一夜,便是最後一夜了。
班兮在彈奏之前,便將那方綿帕交給盼兒,細心交待了要說的話,等至笛聲響起之時,再度合奏一曲。這樣的樂聲,今生也許只此一回了。往後,便只剩這孤音,再沒有可以如此傾訴的對像。曾經那樣期盼能與之相見的,如今卻慶幸未曾如願,能留下這些回憶的芬芳,便是安慰吧。
不論是怎麼的柔情百轉,將諸般心緒付於琴聲,可淚水還是無法抑制的滴落在琴絃上,
一曲終了,笛聲已經感覺到了異樣,並沒有如往日那樣消失離去,只是一曲接一曲的詢問。班兮撫摸琴絃,卻不敢回覆一絲音調,此時此刻只等盼兒見到此人,將自己交待的話轉訴於他,讓他可安心離開就好。
班府內,果然有一個小人兒匆匆走到牆外,卻沒有依班兮之言,尋到那吹笛人的身邊,在轉角之處,卻見她將手裡的帕子交給了另一個男人,這人的臉在月光下一閃,露出一絲笑意,輕拍她的肩膀,即刻轉身離開了。
然後,便是天明,班兮一早便裝束整齊,向班言夫婦跪別,班氏握住她手,泣不成聲,衆人沒有一個不是淚眼相望的,可離別就在眼前了。班兮不得不與衆人惜別,上了門外的車輦,剛剛坐下,便見車旁走上一個人來,正是盼兒。班氏在一旁道:“盼兒,你過來,”哪知盼兒搖了搖頭,卻向班氏下跪道:“夫人多多保重,盼兒要隨小姐一同去了。”
衆人無不面面相覷,班氏道:“你……你不能一起去呀。”卻聽身旁有人道:“她已得了特許,可與待選一同前往腋廷。”衆人遁聲看去,卻見說話的正是王莽,看到大家不解的眼神,他又道:“這小丫頭日夜來求我,我只得向上官轉告她的用意,林大人看她一片中心,便答應讓她也以備選之名隨她小姐同行。”
班言不由得大爲感動,上前握住盼兒的手,道:“好盼兒,有你在兮兒身邊,咱們也能放心些。”盼兒哽咽道:“老爺放心吧,盼兒會照顧小姐的。”班兮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做,一時間淚如雨下,伸手撫摸她的頭髮,卻說不出話來。
班氏扶盼兒和班兮一同坐好,垂淚道:“可惜你爹爹沒能趕到,好在如今有盼兒和你一同上路,彼此多照料着些,路遠着呢,可別凍着……”這孩子在身邊數年,幾乎便像自己的親骨肉一般,眼前便要分離了,只覺千叮萬囑也無法說完想說的話,可是,時辰已到。
所有女子都依次坐入車輦之中,長街之上,這長隊一路綿延,幾乎看不到盡頭,王莽等官吏分做前後兩批,隨車輦緩緩而動,向城外去了。
另一頭長路之上,有一輛小馬車正在飛馳,黃土滾滾中,班況極目遠眺,然而,終究是錯過了。這生來便有靈異的孩子,因靈性而別,如今又獨自遠行到千里之外了,這一生,她的靈性不知還會給她帶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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