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間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望着遠處山脈凹線上投射過來的那縷金黃,平俊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他的身體不再顫抖,只是鼻孔酸酸的,很想哭。
平俊曾經以爲自己死定了。
沒想到,居然還有成爲百人首的一天。
望着遠處金黃色太陽,他暗暗發下毒誓。
頭領,我永遠效忠於你。
……
陽光同樣籠罩着青龍寨,然而相同性質的金色光線沒有讓這裡的人感受到絲毫溫暖。
浩平從家裡急匆匆趕到寨子門口,遠遠看見外面排列着多達數百人的軍陣。前排的武士穿着鋼甲,手持圓盾和長矛。後排的身着半身甲,手裡握着尺寸驚人,殺傷力巨大的長柄戰斧。
寨門敞開着,軍陣朝着寨子裡緩緩移動。他們步調統一,整齊得令人難以置信。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邁出左腳,然後是右腳,白茫茫雪地很快被踐踏成骯髒的泥漿,這些彷彿機器般的傢伙卻不爲所動,繼續縮短着與寨門之間的距離。
“他們是什麼人?”
“爲什麼要把大門打開?關上,快關上。”
“怎麼沒有發警戒信號?哨兵在哪兒?”
短暫的混亂過後,一個個消息在慌亂的人羣裡傳遞開來。
外面那支軍容整齊的隊伍來自磐石寨。
這不是戰爭,也不是寨與寨之間的械鬥。他們派出了聯絡人員,出示了部族首領簽發的文書,還有兩名來自雷角城的傳令官。
整個青龍寨裡瀰漫着混亂,恐慌的表情出現在每個人臉上。無數張嘴都在問着“怎麼辦”,無數目光集中在浩平等七名“百人首”身上。
這種時候需要有管事的人站出來。然而想象中有人登高一呼做出決定的畫面沒有出現,直到磐石寨軍隊大踏步走進寨子,分派弓箭手佔領寨牆和瞭望塔,要求青龍寨所有人在中央廣場上集合……沒有一個百人首挺身而出。包括浩平在內,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來人。
“阿浩?你怎麼來了?”浩平眼睛尖,看到了被幾名高大魁梧近衛簇擁着走出人羣的天浩。他不由得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去。
天浩對浩平略一點頭,也不說話,朝着旁邊側讓了一步,爲一名身穿黑色皮袍的中年人讓出空間。
牛偉邦走的時候,留下了兩名傳令官。他們將協助天浩完成收編青龍寨的後續工作。
加蓋了部族首領的文書權威性不容置疑,沒有文明時代亢長繁瑣的字句,語言表述簡單得不會讓人產生偏向性誤導思維。
“從即日起,青龍寨歸於磐石寨,任何人不得異議。”
嘈雜的聲音立刻從人羣裡冒出來,就像病毒,迅速擴大並感染着每一個人。
“我們被磐石寨收編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良棟呢?他不是去雷角城向大王覆命了嗎?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種時候每個人都想弄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
浩平費力地擠到前面,他仗着自己與天浩關係熟,湊到近處,滿臉堆笑,壓低聲音問:“阿浩,到底怎麼了?爲什麼大王會下這樣的命令?”
“良棟惹怒了大王,他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大王已經下令剝奪他千人首的職位,青龍寨現在歸爲磐石寨,我是你們的新頭領。”
解釋很簡單,卻非常可怕。
一個四十多歲,左臂上留有百人首烙印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到天浩面前,憤憤不平地問:“大王怎麼能這樣?就算我們頭領有錯,可看在我們攻下蒙香寨的份上,至少應該功過相抵纔對啊!”
“功過相抵?”天浩平靜地看着他,回答像鞭子一樣狠狠抽了過去:“區區一個鹿族寨子,良棟耗費那麼久才攻進去。損兵折將不說,沒搶到糧食,沒有布,連人都沒能抓住幾個。哼!他這算是有功?”
中年人沒想到天浩對情況如此瞭解,他頓時感覺無話可說,正在搜腸刮肚尋找合適的字句反駁,天浩卻沒給他機會,直接邁步從他身邊走過,從侍衛手裡接過鐵皮話筒,對所有人發佈命令。
“你們有半天時間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跟着我去磐石寨。”
周圍立刻響起無數抗議和不滿的聲音。
“不,我哪兒也不去,這是我的家。”
“我絕不相信這是大王的命令,你們一定是在騙我。”
“我要去雷角城面見大王。”
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走上前來,他說話的口氣平平淡淡,言語當中卻充滿了威脅。
“年輕人,別那麼急,青龍寨的頭領是良棟,我勸你還是先回磐石寨。有點兒耐心,具體情況還是等我們頭領回來再說。”
天浩打量着他:“你是誰?”
“我叫昌茂,是這裡的百人首。”看着比自己年輕太多的天浩,昌茂眼裡閃過一絲輕蔑:“收編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我還是那句話:如果良棟不回來,這件事情就沒得商量。”
“良棟?”天浩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你確定?”
他側過身子,對站在後面的旭坤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點點頭,拎起一直拿在手裡的一樣物件,掀起蓋在表面的灰布。
那是一個用蔓藤變成的籠子,裡面裝着一顆人頭。當着所有人的面,旭坤把籠子打開,一把抓住死者頭髮,擡手將其高高豎起。
是良棟!
極度震驚之下,所有吵鬧聲都消失了。
昌茂仰起頭,呆若木雞注視着那張在寒風中凝固的熟悉面孔。令人恐懼的灰白色麪皮,厚厚的嘴脣掛着白色冰霜,睫毛被凍住,眼瞼徹底上翻,渾濁的顏色佔據了整個眼眶。
“你們可以拒絕接受大王的命令。良棟就是最好的榜樣。”
天浩的聲音異常兇狠,浩平感覺自己彷彿面對着一個從未打過交道的陌生人:“現在,立刻收拾各自的私人物品,倉庫主管清理寨子裡所有儲備品,中午以前必須完成交割。違令者……殺!”
……
強有力的鐵腕壓倒了一切質疑,期期艾艾的反抗註定沒有前途。良棟的人頭被掛在高杆上,距離地面不遠,每個人都能看到他的臉,知道那是曾經的寨子頭領。
磐石寨迎來了一批全是男性的移民。
收編工作其實很簡單。頑固的死硬派畢竟是少數。之所以想要留在青龍寨拒絕離開,是因爲在那裡生活了很久,覺得磐石寨情窮困不堪,生活水平低下。
熱乎乎的肉餅堵住了嘴,不滿的聲音徹底縮進肚子裡。
棉布衣服穿在身上比獸皮舒服多了,沒人會拒絕免費下發的布料。
所有人打散,按照一家一戶的原則分配房間。五百多個強壯的男人聚在一起容易滋生事端,分散以後就很難聚集。反正大家都是牛族人,磐石寨裡有的是空房。
天浩宴請所有青龍寨的百人首,飯菜準備的很豐盛,酒的分量很足。
他對房間裡那一雙雙帶有敵意和忿怒的眼睛視而不見,端着酒碗走到浩平面前,熱情地敬了一杯。
“浩平大哥千萬不要見外,以後就把磐石寨當成你自己的家。別有什麼太多的想法,良棟歸良棟,你們是你們。大王下令讓我執掌青龍寨,以後寨子裡的事情還需要你們多多幫襯。”
話風和態度與在青龍寨時截然不同,更多是商量的口氣,沒有強硬森冷的命令。這讓浩平等人緊繃戒備的心緩緩落下,覺得事情應該不是自己之前猜想的那樣。
一輪酒喝下來,房間裡的氣氛立刻變得熱烈起來。
“磐石寨的這個年輕人不錯,至少他還懂點兒道理。”
“就是,剛纔我聽他說,以後咱們的職權不變,在青龍寨的時候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要是這樣的話,那咱們還是賺了。”
“是啊!磐石寨可比青龍寨富裕多了。你瞧瞧這裡的人,皮袍裡面都穿着布料衣裳。要換了以前,咱們能有這些東西?”
“這肉餅好吃啊!你們快嚐嚐。還有這酒……嘖嘖嘖嘖,好多年沒喝過酒了,以後這磐石寨就是咱們的天下,每天都有好酒好肉,隨便吃,隨便喝,哈哈哈哈……”
天浩與浩平說了會兒話就離開房間。沒有了他這個寨子頭領在現場看着,青龍寨的管事們越發肆無忌憚。酒精上頭,渾身變得燥熱,反正這裡沒有外人,隨便什麼話都能說。
昌茂喝了好幾碗酒,肉餅和烤肉的滋味兒不錯,他一口氣吃了很多,肚子脹鼓鼓的,小腹釋放出強烈的尿意。醉醺醺的他擡腳跨過正在議論勾畫未來美好生活藍圖的同伴,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嘟囔,推開房門,半歪着身子走了出去。
撲面而來的冷風使他清醒了大半,一股說不出的傲慢與鄙夷在昌茂心中散開。
哼!年輕人都他嗎的是廢物!大王下令收編青龍寨,這麼好的機會不用,偏要籠絡包括自己在內的百人首……說起來,良棟是個狠人,要是沒有他那股子兇狠蠻橫的勁兒,也不會統治青龍寨那麼多年。
人都死了,在背後說人壞話不道德。可昌茂並不看好天浩,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青龍寨的男人都是戰士,表面上將他們打散,但只要自己一句話就能把人聚起來。到時候找個藉口公開向天浩發難,識相的就自己下臺把頭領之位讓出來,不識相的就跟他打一架,讓他知道厲害。
站在屋子外面撒尿,緊繃膨脹的腹部感覺逐漸消失,整個人變得酣暢淋漓。
現在是黃昏,天色尚未暗下來,周圍很多人來來往往,他們皺起眉頭,對着站在公開場合肆無忌憚釋放的昌茂指指點點。
天浩在磐石寨強令推行廁所,現在已經沒人會在公開場合這樣做。
來自周圍的目光讓昌茂很不高興,頓時瞪起眼睛吼道:“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媽比的,沒見過男人撒尿嗎?”
他沒有注意幾個女人走進了身後的房間。
阿玫端着一盆魚從對面的大路上走來。
昌茂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女人。五官生得很端正,眉眼之間帶着一股魅意,豐腴的身材簡直讓人看了就流口水,皮膚很白,走路的時候屁股自然扭動,就像兩個柔軟圓球擠壓着相互磨蹭,帶動腰肢形成恰到好處的角度,形成一幅美麗的畫。
昌茂立刻撲了過去。
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沒什麼大不了。青龍寨是男人的天下,良棟從不過問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反正看中了抓過來帶回家,關起門來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很多年了,青龍寨的女人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真正留在寨子裡結婚的其實沒幾個。她們要麼死了,要麼被賣掉。
阿玫沒注意到狼一般兇狠的昌茂,她驚叫着打翻了手裡的盆,幾條洗乾淨的魚掉在地上。昌茂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說狠狠扯開她的皮袍,順勢俯低身子,右手靈活地穿過阿玫腿彎,將她整個人橫抱着舉過頭領,扛在肩上。
周圍人多,昌茂臉皮還沒有厚到公開做那種事情的程度。他打算把阿玫帶回房間好好收拾,麻痹的長這麼大還從未遇到過這麼漂亮的妞,今天晚上要是不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老子名字就倒過來寫。
昌茂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老子是百人首,這是我的權力!
人羣裡立刻爆發出驚怒的喊叫聲。
“快去叫阿平,有人抓了阿玫。”
“攔着他,不能讓他走。那傢伙是青龍寨的人,快抓住他!”
“把衛兵叫來,快去通知頭領和祭司,出事了!”
幾個男人攔住昌茂的去路,他瞪起眼睛盯着對面,狠狠給了肩膀上掙扎哭鬧的阿玫一拳,示威性地揚了揚拳頭,帶着酒意口齒不清含含糊糊罵道:“……滾開……你們……想打架嗎?”
不等對面的幾個男人回答,昌茂身後的宴會廳大門“嘭”地一下從裡面猛然撞開,一個滿臉驚恐的女人尖叫着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