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儀成爲植物人,這是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噩耗。醫生說她現在只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經反射和進行物質及能量的代謝能力,認知能力,包括對自己存在的認知力已完全喪失,無任何主動活動,她的腦幹仍具有功能,向其體內輸送營養時,還能消化與吸收,並可利用這些能量維持身體的代謝,包括呼吸、心跳、血壓等。對外界刺激也能產生一些本能的反射,如咳嗽、噴嚏、打哈欠等,但她的機體已沒有意識、知覺、思維等人類特有的高級神經活動。
江楓每天不眠不休的守在她的病牀前,在這巨大的悲痛中變得很蕭條,不吃不喝也不睡,像是贖罪一樣寸步不離開她。而作爲‘罪魁禍首’,我也不得不放下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跟着他守在一起,但每天看他沉浸這種痛苦和愧疚裡,又憋着不哭不鬧不說話,陷入病態般的沉默裡,我心裡比他還難受。
那天,當我偶然走進病房時,剛好看到他握着顧敏儀的手,正在偷偷的拭淚……我心裡微微一陣刺痛,分不清這種痛楚的性質,我悄然走到他身邊,拿出紙巾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淚。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用自己的命來換回她,”他目光癡纏在顧敏儀毫無生機的臉上,癡癡的、喃喃自語的念着,“終於明白,我這輩子欠的最多的就是她……當年來到段家,她是第一個對我微笑的人,把她最心愛的娃娃給我作伴,總是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我身後,爲我搖旗吶喊,爲我排憂解悶,跟我一起逃學一起離家出走,把我的話當聖旨,對我崇拜的不得了,我那時一直覺得她就是傻,傻到被我騙得團團轉,還總是在我面前嘻嘻哈哈的,上一秒跟她吵了架,下一秒就厚着臉皮主動來逗我笑,所以我以爲我永遠傷不到她,以爲她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也就從未把她的思想感情當一回事……她總是說她‘愛’我,要跟我結婚,可我只當她是親妹妹一樣,從小到大太熟,我對她產生不了男女之間的感情。後來,爲了‘報復’你吧,我決定拿現成的她做戲,我答應她要跟她結婚,馬上就結婚,越快越好……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騙了她,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騙了她,我永遠不可能跟她結婚,所以在那半年的時間裡,我連牀都沒跟她上過,關係太熟,怎麼也沒法跟她走到赤裸相對那一步……我以爲,她早就習慣了我的欺騙,習慣了我的脾性,並不會大驚小怪,沒想到——”
他聲音有些哽咽,已經說不下去了。
“事情已經發生,再多的自責都是徒勞,接受現實吧。”我痛苦的抱住了他,“要是早能料到她會如此剛烈,我哪怕是死,也不會跟她來搶你……可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呢,我們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把這個悲劇縮小,真的,接受現實,努力活下去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這時誰都不能預料的,我不想你再揹負良心的譴責,把自己身體也拖垮,振作起來吧。”
“……”他好似並沒有聽到我的話,還是緊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面容發神。
或許時間纔是治癒他心傷最好的療效吧,我想着,事情才發生不到兩週,要他馬上冷靜接受現實振作起來,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又是苦悶無言的一上午過去。誰料下午兩點你的時候,病房門被打開,段昊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衝進來,醉醺醺的罵着,“段培風,你……這個雜種,把她害成這種活死人,你他媽怎麼不去死……”他擰緊江楓胸前的衣服,眼睛噴火的叫囂着,“搶了我的爸,搶了我的公司,毀了我的家庭,害死我的女人,老子現在就捅死你!!”段昊說完就從腰間抽出一把水果刀……
我再見到雪亮水果刀的剎那,嚇得魂都快要飛了,眼看他猛地朝江楓刺去,我本能的伸手就去抓住了他的刀口,死死的捏住,而自己的手掌上的皮膚很快被刀子割破,鮮血直流!
“你個死女人!”段昊正要從我手裡抽出刀,江楓一拳朝段昊的太陽穴揍去,一下把他揍翻在地!
打倒段昊後,江楓看到我滿手的鮮血,他沉痛了幾天的臉上終於有了不同的情緒變化,又急又氣的抓住我的手就朝護士站走去!他沒有因爲我剛纔的壯烈舉動而感動,相反他非常生氣,語氣特別不好的責備我,“能不能別給我添亂,還嫌我現在不夠煩是不是?你是多沒腦子纔會幹出這種蠢事?!我還鬥不過段昊那個傻逼嗎!”責備的同時,他眼底也是非常痛心、着急,來到護士站一再的催促護士趕緊給我包紮,連護士也被他催的手忙腳亂。
我理解他最近壓力大,內心抑鬱苦悶,耐着性子安慰,“剛纔不也是擔心你嗎,那麼鋒利的刀子,一下就要朝你身上刺下來,我哪裡來得及反應,你沒事就好。”
“……”他卻冷笑了聲,喪氣的說,“死就死吧,我現在活着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我呼吸一滯,不可置信的瞧了他一眼,看到他滿目的瘡痍和蕭條,感覺自己的世界又蒙上陰影了~
是啊,我跟他現在已經是法律上的夫妻,纔剛剛領證,連一頓慶祝的晚餐都沒來記得吃,就跌進這樣的深淵裡,就像被上天詛咒了一樣……
回到病房裡,段致誠夫妻和段家老太太還有段茜都來了。
老太太一直在流淚,愛憐的摸着顧敏儀的面頰,喊着她的名字,不敢相信的搖着頭;段致誠沉着臉揹着手,不停的嘆着氣,而林惜屏哭了會兒就又仇恨的看向江楓了,言辭強硬的,顫着聲音質問他,“你把我的敏儀害成這樣,不打算負責嗎?你說!你到底要怎麼辦?你給我一個說法!”
這時,段茜又馬上站出來怒聲道,“怎麼辦?當然是讓他負擔起敏儀的餘生!敏儀不管怎麼說還有正常的心跳,還是個活人,她以後需要長期的康復治療,還有她的飲食起居,這些事情都必須由他負責!別說請護工,”她瞪着江楓,“敏儀本來是那麼的年輕健康,如果不是你個人渣,她還可以繼續享受這個世界的精彩,可能會找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結婚生子幸福一生,就因爲你,你害慘了她,毀滅了她,你要稍微有點良心,就必須照顧她一輩子!”
段茜又罵我,“還有你,陸雲燦,別以爲你從此可以跟段培風過逍遙日子了,我警告你,你要不想半夜鬼敲門,最好也擔負起照顧敏儀的責任,如果受不了,那就痛快點跟段培風分手!”
我幾乎沒有把段茜這些廢話放眼裡,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底,我想不想負責以及怎樣負責,都不是由她幾句話來決定的。
“阿風,”段家老太太在哭過後,也冷厲的插進來說到,“既然敏儀出車禍的直接原因在於你,那麼你以後怕是永遠不能脫離跟敏儀的關係了,如果你害的是別的女孩子,我不會逼你負責,但現在躺牀上的是敏儀,敏儀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算是你半個親人了,她已經變成這樣,不管有沒有意識,但我相信她內心深處最需要的還是你的陪伴照顧。所以,請你拿出點‘贖罪’的態度來,首先跟這個陸雲燦離婚,斷絕情人關係,再重新給敏儀一個名分,以後一心一意的貼身照顧她……我想,你如果能做到這樣,敏儀就算說不出來看不見,她還是會原諒你的。敏儀這孩子,從小就沒有爸媽,寄人籬下已經夠可憐了,她叫了我二十多年的奶奶,對我掏心掏肺的孝順了二十多年,我沒有給過她什麼珍貴的東西,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實現她的心願……所以你要還認我這個奶奶的話,就答應我的要求!不,準確的說,是‘命令’!”
“……”江楓悶着頭,沒有給老太太迴應,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是的,他居然沒有立刻否定。
我心底發寒,深知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表達異議的權利了,悄無聲息的轉過身去……也算看透,他根本不是‘江楓’,而是‘段培風’,他有着這麼複雜的背景身份,怎麼可能只是我一個人的?他揹負着太多的包袱枷鎖,要對奶奶感恩,要對江亦如負責,要對顧敏儀負責,還有對我負責,他心裡千奇百怪的感情實在太多了,哪裡會徹徹底底只圍着我一個人轉動呢?
這時,癡望了顧敏儀半天的段昊,也瘋瘋癲癲的叫起來,“憑什麼讓這個雜種再來騷擾她?奶奶,還有媽,你們發神經嗎,他已經把敏儀害的醒不來了,他還有什麼資格來照顧她,他只會逃避責任偷偷把她捂死!讓他滾!滾得遠遠的!我要跟敏儀結婚,我要照顧她後半生,除了我,誰都沒有資格碰她……”
其他人沒發話,段茜冷靜的說到,“哥,你就別來瞎湊熱鬧了,別苦了你自己,便宜了某些人,敏儀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說的現實點,你也不一定有這個耐心,而且不管怎麼說,讓他來照顧敏儀,敏儀估計的康復效果也會好些。”
聽到這樣的討論,我只感到自己心裡越來越痛,忍不住悄然離開了病房。
在某個角落裡撐着額頭呆坐着,那種即將失去的感傷又縈繞在心頭……坐了幾分鐘,擡眼卻發現段致誠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我面前,靜靜的看着我,說,“雲燦,我們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