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一直覺得自己渾渾噩噩,準確的來講他沒有任何感覺,所謂的渾渾噩噩也只是在別人看來的樣子,
當日廬州城中被桃逐兔奪下短刀以後,蘭子義徹底對外界失去了反應,在船上一路風浪顛簸渡江,劇烈的暈船也只是讓蘭子義嘔吐而已,哪怕別人問候他他也沒有什麼反應,
來到姑孰紮營這兩天,蘭子義每天只在牀上趟着,有時候睜開眼睛看天花板,有時候則會把眼睛閉上,也不知道蘭子義是在睡覺還是清醒,
在這兩天當中戚榮勳曾經來過一趟,他看着躺在牀上蘭子義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又走了。
現在蘭子義正在牀上躺着,帳外想起了桃逐兔的聲音
“少爺,我們進去了?“
蘭子義依舊看着帳篷頂,門外的人等了一會之後見裡面沒有反應便掀門進來了,
帶頭進賬的是桃逐虎,緊隨其後的桃逐鹿與桃逐兔,
桃逐虎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他與桃逐鹿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放在桌上的飯菜一口都沒有動,只有水被喝了一些,
桃逐虎看了桃逐鹿一眼,搖了搖頭,
桃逐兔心疼的走到蘭子義牀前蹲下,抓着蘭子義的手臂,心疼的說:
“少爺,你不吃不喝兩天了,在這麼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了?“
牀上蘭子義依舊盯着天花板毫無反應,就好像旁邊進來的人都是空氣一樣。
桃逐兔不忍看蘭子義這副樣子,痛苦的低下頭,桃逐鹿則望着蘭子義,說道:
“戚侯只是傷心過度,而少爺這是丟了魂。“
桃逐虎嘆息道: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桃逐兔回頭恨恨的說道:
“還不是當日上船的時候被嚇得!少爺哪裡見過那些東西。”
桃逐鹿搖頭說道:
“少爺衝鋒陷陣,殺人舔血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說少爺被嚇着了說不通。”
桃逐兔問道:
“那你說少爺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桃逐虎吸了口氣答道:
“怕是當時我們爭着上船,自相殘殺的樣子把少爺嚇着了。”
桃逐兔與桃逐鹿聽到這話都嘆了一口氣,搖着頭說不出話來,
這時帳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不是營中人的腳步聲,戰士們渡江已經筋疲力盡,現在走起路來都根基不穩,聽腳步聲都是飄飄然的感覺,而現在來的這幾人步伐穩健,力道十足,這一定是剛剛入營的人,而現在入營的一定是京城來的,
的桃家兄弟三人聽到聲齊齊站起身來,三兄弟換了個眼色,然後就起身守在門口。
門外的腳步聲來到門口就停了下來,接着一個聲音恭恭敬敬的說道:
“請問衛侯可在帳中?”
桃逐虎盯着帳外模糊的身影,問道:
“敢問這位爺是什麼人?”
帳外人答道:
“小人乃是臺城親軍。”
桃逐鹿這時問道:
“營中的臺城衛我都認得,沒聽過有這位爺的聲音。”
帳外人身子貌似是向前欠了欠,說道:
“小人乃是剛剛隨張望張太尉入營的新人,剛剛轉隸魚公公座下,現在來此乃是奉命替張太尉來邀請衛侯一起吃晚飯。”
“張望”二字從帳外飄入,像是從遠方飛來的雄鷹,劃過了蘭子義的心頭,那是這一段漫長的黑暗中唯一出現在蘭子義眼前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像是一根魚線一樣勾起了蘭子義沉睡於內心深處的回憶,
桃家兄弟三人聽到衛軍的話面面相覷,最後桃逐虎說道:
“實不相瞞,我家少爺在江北時受了風邪,現在臥牀不起,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太尉的好意我們替少爺領了,但少爺真的去不了,還請這位爺轉告太尉。”
桃逐虎話剛說完身後的牀上便傳來動響,三兄弟回頭望去,驚訝的發現蘭子義居然從牀上坐了起來,
雖然蘭子義兩天沒吃沒喝,身體虛弱,頭暈目眩,但他的思路卻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中,
蘭子義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因爲虛弱而綿軟,但他的語氣卻非常堅定
“請轉告太尉,我馬上就去。”
桃逐兔趕忙來到蘭子義旁邊,驚喜的問道:
“少爺你起來了?!”
蘭子義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三哥,拿我衣服來,我要去見太尉。”
桃逐虎與桃逐鹿見蘭子義睡了兩天終於起來,難掩心中驚喜,臉上皺在一起的五官也都舒展開來,只要蘭子義肯起來,那就是好事,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桃逐虎趕忙對門外說道:
“煩請轉告太尉大人,請稍候片刻。”
門外人貌似是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離開了,同時桃逐鹿則催促桃逐兔與他一起去給蘭子義拿更換的衣服。
蘭子義起來穿好衣服,洗了把臉,又漱了漱口,便出門往張望哪裡走去,桃家兄弟緊隨其後,
雖然蘭子義接連作戰,又連續幾天沒吃東西,但他走起路來還是一板一眼,沒有絲毫搖晃的樣子。
在一路上臺城衛的引導下,蘭子義很快就來到了張望設宴的帳篷。
這頂帳篷並非是魚公公使用的那幾個裝飾華麗的大帳篷,而只是一頂平常的帳篷,從外面看幾乎都有一種窮酸樣子,進帳之後更是簡單,只有一邊放着的一張牀和帳中的一張桌子,上面放着幾個家常菜,還有幾乎酒,張望和戚榮勳已經坐在桌前,看來就等着蘭子義了。
張望見蘭子義進來,笑着讓蘭子義坐下,他說道:
“衛侯來了就快坐下吧,再遲怕是飯菜都涼了。“
蘭子義回頭看了一眼門外,桃家兄弟已經被守候在門口的臺城衛攔住,不過張太尉這裡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們三人便轉身站到臺城衛一邊,索性幫忙一起守門了。
蘭子義來到桌前向兩人行禮,然後落座,
張望則舉起酒杯向兩人敬了一杯,並說道:
“兩位侯爺也算是刀鋒舔血殺出來的人了,既然如此,老夫就該當你們是一個營一口鍋裡吃東西的小兄弟了,
來,老夫敬你們一杯。“
哪怕到現在,蘭子義依舊覺得心中模糊,他只是靠着感覺走到這裡,而從他自己嘴裡蹦出來的話就好像是別人在說一樣。可是現在張太尉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把利刃從外面刺穿身體,扎到了他的心上,他聽到張太尉所說就想起了曾經在自己手下出生入死的弟兄,那些弟兄們也曾與蘭子義一道在晚飯時從一口鍋裡舀東西吃,而現在他們都沒了,最後看到的那些弟兄則被他蘭子義的人親手拍死在水裡,
戚榮勳在張望敬酒之後就舉杯飲下,雖然這一杯酒嗆得戚榮勳幾乎流淚,而蘭子義則舉着酒杯停在空中,
張望早就發現了蘭子義精神不對,但他並沒有指出來,他慢慢悠悠的喝完酒,然後將被子放下,之後纔看着蘭子義問道:
“衛侯衛侯舉杯不飲?是嫌這酒水不好喝嗎?沒辦法,營裡也弄不到什麼好酒,衛侯就先湊活湊活吧。“
蘭子義頂着暈乎乎的腦袋,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忍受着內心當中不斷涌現的畫面,那夜慘死河中的將士,那個在他面前被桃逐兔拍死的軍士,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喊着衛侯救命。
“夠了!”蘭子義大聲吼道,
等蘭子義腦海中的雜音終於趨於平靜後他才發現對面的戚榮勳正在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而自己手中的那杯酒還是端在手中。
蘭子義意識到自己剛纔的那一聲不只是吼在自己腦海裡,也是吼到了外界,雖然蘭子義並不想對在做兩人發火,但他已經事實上把兩人吼了一通,
若是現在蘭子義承認剛纔是吼給自己聽的,那他不僅要想張望和戚榮勳解釋半天,還要折損許多面子,蘭子義不想折面子,而且他現在就像是在河中溺水的人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陷入到自己的也說不上來的那種黑暗的沉思中去,他可不想說道一會又怪叫一聲。
於是蘭子義裝作怒火中燒的樣子質問張望道:
“張太尉是在嘲笑我嗎?”
張望聽聞此言問道:
“衛侯爲何這麼說?”
蘭子義沒有飲酒,而是將杯子放回桌上,他用腫脹的發疼的眼睛瞪着張望,眼中的人影忽近忽遠,飄忽不定,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蘭子義想要把自己強硬的姿態維持下去,於是蘭子義說道:
“太尉你說我蘭子義刀鋒舔血,可你知道我刀鋒上染得是誰的血嗎?你說把我當做一個營裡的兄弟,可你知道我的兄弟都變成了什麼樣子嗎?”
張望平靜的看着蘭子義,看着他臉上陣紅陣白,聽着蘭子義忽高忽低,明顯發抖的聲音,平靜的說道:
“我還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蘭子義聽到這裡是真的發怒了,什麼叫做“你能告訴我“?
蘭子義指着張望說道:
”你不知道?你想知道?那我來告訴你,是我殺了那些和我一口鍋裡吃飯的兄弟,是我斷了他們的生路!“
說道這裡蘭子義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從水中浮現的面孔,那個軍士緊緊地抓着蘭子義的腿,哀求着想要讓蘭子義拉他上船,
蘭子義又坐回了那天船上,那個軍士就在他眼前,就抓着他的腿想要爬上船來,
驚恐的蘭子義直勾勾的看着眼前,木訥的說:
“是我對不起你,你是我的兵,我卻先上船逃命,我不禁拋下你上船逃命,還在你要上船的時候把你打入水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了你們啊!”
蘭子義說着說着就就哭出聲來,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守候在門口的桃家兄弟聞聲詢問道:
“少爺你怎麼了?”
聽到桃家兄弟的聲音,蘭子義又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又坐回了帳篷中,面前的戚榮勳已經開始哭泣,這麼說來剛纔自己是當着兩人的面哭出來的?
張望看到蘭子義眼中又有了神色,開口問道:
“衛侯,戚候,你們兩人吃過兩腳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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