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公公看了看蘭子義,擺手示意蘭子義坐下,他自已也一起落座擺弄自己手上的那個扳指,
蘭子義還以爲隆公公要擺弄許久,沒想到隆公公在落座後立刻開口道:
“江北到底回來多少人?”
蘭子義一聽這話還以爲隆公公來者不善打算藉此機會發難,於是答道:
“江北戰敗與魚公公全無關係,都是因爲章鳴嶽派人從中作梗,讓我軍在方城的優勢化爲烏有,最後讓妖賊做大的。”
隆公公聽蘭子義這麼答伸出手擺了擺說道:
“衛侯不要誤會,我不是要追究兵敗的責任,你不必這麼緊張。”
接着隆公公品了一口茶,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樣自言自語的說:
“我從來沒有要折騰老魚頭的意思,他的忠心沒得可說,能力也很強,善於用人也善於搞好將帥關係,還不怎麼嫉賢妒能,手下直言犯諫他也聽得進去。用他皇上是絕對放心的,但他就是功利心太重,稍有人擋他的道他非得置人於死地,就好比我吧,佔了他司禮監的位子他就恨不得把我個生吞活剝了,老早以前他就這德行,這麼多年也不改改,真是的。”
蘭子義聽着隆公公這番數落,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隆公公不僅沒有仇視魚公公,反倒是挺信任魚公公,
但在蘭子義鬆氣之後他卻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不協感,那種感覺就像是廟堂之上黃鐘大呂演奏禮樂時唱詩的不是樂工而是犧牲的黃牛,隆公公說得這話不能說不對,但他說的這番話怎麼也不像是他該說的,倒像是……皇上說的。
蘭子義聽隆公公說完之後連忙欠身說道:
“公公可真是大肚能容天下事,子義先在這裡謝過公公了。”
緊接着蘭子義問了一句:
“公公剛纔說‘老早之前’,難道公公之前認識魚公公?”
魚公公並沒有回答蘭子義的問題,他拍了拍衣襟說道:
“明天早朝皇上會親自上朝討論當前戰局,留給衛侯的時間並不多。於情於理我都會站到你這邊,不爲保老魚頭也得保德王,我這裡你不用擔心。衛侯現在要花心思說服的是章首輔。”
蘭子義點了點頭,答道:
“明白。”
隆公公聞言擡頭看了一眼蘭子義,見到隆公公一副有所準備的樣子滿意的點了點頭。
接着隆公公端起茶杯,押了一口茶後說道:
“衛侯是明白人,有你辦事我就放心了,章首輔那裡交給你處理相信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衛侯去了章鳴嶽那裡打算說點什麼呢?“
蘭子義答道:
“當然是讓他支持魚公公,就算他不願意我也要爭取他保持中立。”
隆公公又喝了一口茶,聽到蘭子義的回答後把茶杯放下,問道:
“然後呢?”
蘭子義看着隆公公,重複道:
“然後?”
隆公公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然後呢?保住老魚頭當然是明天的首要之事,但是這件事情之後呢?”
蘭子義有些明白了隆公公的意思,問道;
“公公是說抗賊的事情?”
隆公公笑了笑,低頭說道:
“抗賊?幾個月前還是討賊,現在就成了抗賊,這可真是諷刺啊。”
蘭子義聽隆公公這麼說嚥了口唾沫把頭低下不敢說話。
隆公公這時擡起頭來,看着蘭子義笑道:
“沒什麼,衛侯沒說錯,我們現在的確是在抗賊,那麼衛侯打算怎麼抗呢?”
蘭子義想了想,試探地問道:
“戰?”
隆公公又笑道:
“是,不錯,當然要戰,可現在我們沒法戰。”
說着隆公公起身在廳中踱步,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說:
“江北一場混戰,打到現在大江沿岸所有能用之兵都打光了,就連海陵駐紮的東軍都被你們調動,戰沒在了壽春。那麼賊寇呢,憑空打出來……”
隆公公回頭看了一眼蘭子義,蘭子義被隆公公說得額頭冒汗,被隆公公這麼一瞪頭又疼得厲害,但隆公公問起來他又不能不說,蘭子義答道:
“據我估計賊寇現有精兵不下三十萬,若是算上隨行家眷那就數不清了。”
隆公公點點頭,繼續問道:
“賊寇號稱百萬看來真不是瞎說,那我還是剛纔那個問題,衛侯你從江北帶回來多少人?”
蘭子義現在真有些汗流浹背的感覺,就差跪到地上去了,他咬着牙說道:
“不過三萬多人。”
隆公公聽到蘭子義報出的人數後長嘆了一口氣,一下子蘭子義覺得腦袋輕鬆了不少,同時隆公公開口說道:
“你們帶回京三萬多人,加上京城裡剩下的京軍也不過五萬多人,這還是算上了赤蛟營水軍。自開春以來大江上下游一直大雨連綿,到現在沿江各道多有水患,這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沿海水師因爲江水暴漲和風雨的原因不能及時入江拱衛京師,而靠赤蛟營一營難以封鎖江面阻止賊寇渡江。無法組織妖賊渡江那就要靠陸戰,但京城現在的兵力你也知道了,怎麼可能阻止的了登岸的妖賊。戚準倒是調集東南各道東軍緊急入援京師,可他們也是剛動身不久,不可能這麼快趕來京城,現在要想防守京城不能力戰,要靠智取才行啊!”
蘭子義聽隆公公說了這麼多,終於明白了隆公公的意思,蘭子義起身說道:
“公公的意思是,招安?”
隆公公這時已經走到門口,他轉身看着蘭子義,回身走來,說道:
“不錯,是要招安。妖賊想要什麼封號想要金銀財寶就給他們,你在壽春斬了賊寇天王,現在剩下的那些人更好招安,只要能讓他們在江北呆上一會就好。
我大正四面八方大軍何止百萬,只是一時半會趕不回來而已,只要賊寇肯給我們一點時間,哪怕能用使節談判拖上他們一會,等到四面大軍雲集,賊寇必滅。“
蘭子義聞言說道:
“公公此計雖好,但卻有些……”
蘭子義正在思考該用個什麼詞比較好時,魚公公笑道:
“衛侯是覺得缺德?我也這麼覺得,但只要能滅了賊,缺德又何妨。”
蘭子義這時能找出來一萬條聖人言論和歷史典故來反駁隆公公所說,可跟賊寇打了這麼久後,蘭子義也沒有之前那麼死腦筋了。
蘭子義笑了笑,問道:
“既然現在能夠調集四方大軍,那在江北的時候爲什麼不調動?我與高延宗在項城拼了命拖延賊寇,可是北軍剛來卻又被命令停止前進,這是爲何呢?”
隆公公聞言收起笑容,冷哼道:
“你以爲我不想?那得要朝中那些聖人門生同意了才行。剛出京那會我是爲了德王纔不多調兵,可到後來大臣們就不願讓藩鎮回援了。現在火燒眉毛也只是勉強同意東軍入京,但是已經遲了。”
隆公公走到蘭子義跟前拍了拍蘭子義肩膀,蘭子義則說道:
“招安不失爲一個好方法,可是朝中大臣連藩鎮入援都不同意,又怎麼可能同意招安呢?那可是妖賊,半個大正都被他們攪動了。”
隆公公說道:
“所以我才說章鳴嶽是重點。章鳴嶽不是死腦筋,他知道怎麼做纔是對的。”
蘭子義微微頷首當是領命,然後問道:
“那皇上對此事是什麼意思?”
隆公公做回椅子上端起茶碗來說道:
“無論皇上是什麼意思他都不能支持招安,你懂嗎?皇上是天子,代天牧民,獎有德而伐無道。除非羣臣進諫,皇上迫不得已纔會降詔招安。所以你沒有必要知道皇上的意思。”
蘭子義問話一是想要打探皇上的心思,還有就是想要試探隆公公到底是自己禍亂朝綱還是替皇上傳話。要是隆公公打包票說這事皇上的意思,那麼就有很大可能是在傳達自己的意思了,但聽隆公公剛纔這話則的的確確是皇上心腹應當說出來的話,
放心之後的蘭子義說道:
“公公說的已經相當清楚,只是這件事情連皇上都難於表態,子義身爲武將也沒有資格在廟堂上率先提議媾和。”
隆公公喝了一口茶,貌似是咬到了茶葉,砸了下舌頭,他說道:
“知道你們滑頭,肯定不會招攬這種惹膳腥的事情,只要你讓章首輔同意就行,至少要他默認。”
蘭子義抱拳作揖道:
“我明白了公公,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隆公公放下茶杯之後點了點頭,說道:
“夜已經深了,我就不送你了,夜裡行走的腰牌想必老魚頭那裡會給你安排好,我也不給你了。趕快去吧,章鳴嶽那裡談的不會輕鬆的。”
蘭子義作揖完畢起身出門,門外衛士見到蘭子義出來也讓人引來了剛纔隨行的三人,幾人再次撐起傘來行走在宮中,離開司禮監有一段距離之後仇孝直先開口問道:
“衛侯,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隆公公是什麼意思?”
蘭子義說道:
“隆公公並沒有與魚公公爲敵的打算,至少我看到的是這個樣子,再不濟這次我們入京隆公公會站在我們這邊。”
接着蘭子義又把剛纔在屋裡交談的情況簡要的說了一下,最後蘭子義說道:
“現在的關鍵就看章鳴嶽會不會和我們站在一邊了。”
仇文若摸着下巴說道:
“招安不失爲良策,但皇上不想主動把這件事提出來,朝中阻力恐怕不會小。“
仇孝直插話道:
“不是不小,而是很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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