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問道:
“隆公公可記得當年誅滅茅人之戰?”
蘭子義聽人說過當年誅滅茅人之戰極其血腥,北軍參戰軍士對此多閉口不談,按蘭子義所想隆公公在此一戰中被擒,還被送入宮中淨身做了太監,一定會被刺到痛楚,沒想到隆公公聽到蘭子義的問題後一點也沒有吃驚的樣子,風輕雲淡的說道:
“當然記得,那一仗正是你爹率部打贏的,贏得乾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蘭子義聽公公如此回答,心中驚怖異常,一個人在這一戰中親朋好友被屠戮一盡,自己還被施以宮刑,他的心中得要是什麼樣的狀態才能盛讚一個屠殺他全族的劊子手,蘭子義實在是無法想象。
似乎是察覺到了蘭子義的想法,隆公公解釋到:
“這世上沒有人會希望看到自己族人被人屠殺,更何況只有他自己一人活了下來。在看到自己的親朋好友一個一個被殺掉的時候我的心中痛苦無比,被帶到宮中又下了蠶室,我當時多想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我想了很多,人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哪怕我已經是個廢人,但我確實是最後剩下的茅人,我只要活着就代表着整個茅人都活着,我不是爲我一人而活,我是爲了死去那些兄弟姐妹活着,他們把生得權利獻給了我,把生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正因爲如此我纔要好好活下去。”
蘭子義問道:
“可公公你活的難道……難道不覺得沉重嗎?”
隆公公笑道:
“是有些累,但我可以承受。”
蘭子義又問:
“那公公就不恨殺害你族人的兇手嗎?”
隆公公聽後大笑:
“衛侯是害怕我報復代公嗎?不用擔心,絕不可能。無論我是誰,我都是大正子民,無論皇上做什麼我都是,忠君愛國是我的本分,也是代公的本分。你爹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我也只是承受自己該承受的處罰,我在宮中待了十幾年了。如果還像衛侯你這麼念念不忘的話皇上怎麼可能放心把我放在身邊天天伺候他?至於代公,就像我剛纔說的,他盡了他的本分,我理解他。衛侯如果不信也大可不必擔心,滿朝文武都知道我的出身和代公當年的戰績,我要動手所有人都會以爲我在公報私仇,到時候光是朝中百官的口水都能把我淹死,更何況代公功勳卓著,乃我大正北境鐵壁,我哪裡動的了?”
蘭子義聽得眉頭緊鎖,這隆公公把當年的事情說的如此簡單,簡單的人都不敢相信,如果他不是被嚇傻了,那就是他城府太深。
這時隆公公突然對蘭子義說道:
“衛侯,我知道你們家與魚公公私交甚密,我也知道魚公公對皇上一片忠心,但這次讓你進京是爲了好好服侍德王,至於其他就不要多摻和了。畢竟魚公公與代公都掌管機要,如果被人瞎戳脊梁骨,說什麼內廷藩鎮互相勾結可不是鬧着玩的。”
一邊說着,隆公公一邊領着蘭子義他們走到宮城西門祛惡門,守門衛士見到隆公公紛紛行禮。
蘭子義也在此與隆公公作揖說道:
“已經到了,不勞公公遠送,子義先告辭了。”
隆公公說道:
“衛侯慢走,雜家就不再送了。出門不遠就是德王府,步行就能過去,衛侯的馬匹明早會派人送還府中,放心好了。我剛纔說的還請衛侯三思。”
蘭子義做了揖,在衛士帶領下從旁邊偏門出去。
出宮之後蘭子義與桃家兄弟都沒有說話,一路西去往德王府走去。
這時蘭子義也冷靜了下來,想到今天一天之內與桃家兄弟發生這麼多衝突,之前在落雁關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大家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一想起這些,心中不免傷感。
只這出神的一會功夫,四人已經走到了德王府東門,叫開門後,王府小廝照例作揖行禮,之後帶着四人回到鹿苑。
穿過竹林小道後,四人回到屋裡,哲兒在門口道着萬福說道:
“衛侯回來啦!衛侯剛出去不一會宮裡魚公公的人就來請衛侯,奴婢告訴他衛侯去了章中堂府上。”
蘭子義坐回椅子上說道:
“我知道,從章府出來後我就去了魚公公那裡。”
哲兒接着說:
“王爺晚宴的時候也派人過來邀請衛侯,奴婢說衛侯外出還沒回來。”
蘭子義答道:
“知道了。辛苦哲兒姐姐。”
哲兒答道:
“奴婢不敢。衛侯大人,三位少爺,後堂已經燒好了洗澡水,還請入浴。您要加的牀也已經備好了,三位少爺今後可以在此休息。”
蘭子義說道:
“我們待會過去,哲兒姐姐可以去休息了。”
哲兒道了萬福,轉身要走,蘭子義好像想起什麼,叫住說道:
“對了哲兒姐,麻煩幫我備頂轎子,多少錢我來出。”
哲兒點頭道:
“奴婢知道了。這事不用衛侯操心,一切花費都有王府承擔,不勞衛侯的。”
之後就轉身告退。
蘭子義與桃家兄弟坐在堂中,一時沉默。
蘭子義試了好幾次想開口,但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還是桃逐虎最先打破沉默,說道:
“少爺,今天在魚公公那,少爺你……太失禮了。”
蘭子義被感到自己的心好似被一團厚厚的棉花包裹住後狠狠捱了一記重錘,又悶又暈,雖然他也覺得當時做的過火了,但這話有被人說出來多少還是讓人很不舒服。
蘭子義吸了口氣,說道:
“有些東西我是一定要堅持的。”
桃逐虎聽着嘆了口氣,桃逐鹿問道
“少爺是要堅持什麼呢?魚公公並沒有責罰少爺的意思。”
蘭子義本來想回來跟三位哥哥道歉,但只這麼幾句話的時間蘭子義已經心潮涌動。他努力剋制自己不讓自己發作,雖然他也不知道他要發做什麼或是爲什麼發作。
蘭子義答道:
“我要堅持的是讀書人的氣節。”
桃逐鹿說道:
“可剛纔根被沒有那句話有損少爺作爲一個讀書人的氣節的。”
蘭子義感到自己就像是把反胃的東西在咽回肚子裡一樣,他再次把自己的無名怒火強壓回去,說道:
“他在質疑我對德王的忠心和我踐行自己道路的決心!”
桃逐鹿聽到後看了自己兩位兄弟一眼,三人都搖了搖頭,桃逐兔說道:
“少爺,就德王那德行,罵他有錯嗎?”
蘭子義憤怒的瞪着桃逐兔,直到對方把頭低下。
蘭子義心中泛起一絲苦澀,短短一天之內,原本無話不談的兄弟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蘭子義問自己。
蘭子義換了個口氣對桃逐兔說:
“三哥,德王還年輕,只要我努力引導,德王會變好的。”
桃逐兔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看着地板。
這是外面傳來聲音
“德王到~!”
蘭子義一聽立馬領着桃家兄弟出門,剛好德王在一對侍女簇擁下走到門口,蘭子義連忙作揖道:
“王爺駕臨,子義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
德王放開摟着的兩個侍女,說道:
“子義不必見外,我晚宴上沒有見到子義,特地前來探望。”
蘭子義道:
“不敢勞駕王爺。”
說着就要順勢將德王迎入房中。
德王擺了擺手說:
“我就不進去打攪子義休息了。白天的事情你可別往心裡去,我就是喝醉了,有些衝動。那個,那個誰來着。”
德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着桃逐虎
“就是你,白天動手也不全是你的錯,戚榮勳也有問題。你們三兄弟午飯沒吃吧?賜你們五十兩白銀,以後好好跟着子義!”
說着一揮手,身後一個小廝用托盤送上一個大元寶。
桃逐虎接過後說道:
“小的謝過王爺!”
蘭子義見德王專門過來解釋,心中激動,臉上不由自主的掛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忙說:
“還請王爺進屋。”
德王只是擺擺手,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
“不了,不打攪子義休息了。早點睡吧,啊。要姑娘的話只管說,一定給你們四兄弟安排好!”
說着領着一羣人走出鹿苑。
蘭子義望着德王的背影,感慨良久,最後對桃家兄弟說:
“你們看,德王本性是不壞的嘛。”
身後桃家兄弟互相望了一眼,都輕輕嘆了口氣,搖搖頭。
蘭子義目送德王出去後,轉身到了後堂,高高興興的洗了個澡。
第二天蘭子義起了大早,吃過茶點後就催促這桃家兄弟一起出去。
桃逐兔被從牀上睡眼惺忪的拉起來,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覺,少爺幹嘛要起這麼早?”
蘭子義說:
“如今爲德王授課的是當代大儒周遊藝,天下多少學子想拜入周博士門下都沒有機會,我怎麼能不早去。”
桃家兄弟見蘭子義這麼興致高昂,都趕緊起來陪着一起往書堂走去。
在丫鬟的帶領下蘭子義來到王府授課的聞道堂,由於時候尚早,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這並沒有打消蘭子義的熱情,
蘭子義先是給堂上聖人像上了三炷香,然後擼起袖子就開始打掃書堂,桃逐兔攔住蘭子義說道:
“少爺這是做什麼?這種活計自然有丫鬟僕人做,少爺幹嘛幹這個?”
蘭子義說:
“古有程門立雪,我今天掃掃書房又有什麼關係。三哥嫌髒就先出去等等,我掃完再進來。”
桃家兄弟見狀嘆了口氣,也抄起傢伙幫着蘭子義一款打掃。
蘭子義與桃家兄弟將書房裡裡外外打掃的乾乾淨淨,而後蘭子義又將講師用的書桌上的東西擺放整齊,磨好墨後纔算滿意,見還是沒人來便掏出書來自己先讀了起來。
這一讀就是半個時辰,直到巳時戚榮勳才和新羅世子李敏純來到書堂。
見蘭子義和桃家兄弟已經等在書堂,戚榮勳冷哼一聲找了個位子坐下,李敏純則向蘭子義點頭示意。
這邊兩位剛坐下,後面吳幽思就跟了進來,見到幾人後笑道:
“看來人都來齊了。”
蘭子義本來已經等得不耐煩,聽吳幽思這麼說一時火大,問道:
“什麼叫人來齊了?德王和周先生都還沒來呢。”
吳幽思笑着坐下,翹起二郎腿說:
“德王還不會來,從來沒有這個時候來過。至於周先生,卯時末的時候就到德王寢處去了。”
蘭子義聽着大惑不解,問道:
“書堂不是在這麼?難道周先生只爲德王一人授課?”
吳幽思哈哈大笑:
“衛侯想多了,周學究只是去叫德王起牀而已,每天如此。”
蘭子義聽後大驚,立馬跳了起來,桃逐虎問道:
“少爺這是做什麼?”
蘭子義道:
“大哥留步,我去請德王!”
桃逐虎聽後也吃了一驚,不過聯想到昨天蘭子義所說的話,倒也可以理解,雖然想勸但也知道勸不住。
見蘭子義奔出聞道堂,吳幽思嘲弄的搖了搖頭,開始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