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方道人起身,帶着海敖往偏殿走了過去。
本來空曠的偏殿,不知道何時立了一方石像,石像前方香菸繚繞,薄霧四起,石像本來的面目隱在香霧之後,看不清楚。
“這位強者與我凌滄門有莫大的機緣,你拜他爲師,並不爲過。”廬方道人看着石像,眸中帶着一抹複雜的神色。
海敖看了看,他只能夠看到一片白霧茫茫,完全看不清霧氣之下的石像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但卻能夠感覺到一抹似能劈裂天地的鋒芒之意從中傾瀉而出。
修仙界中,有很多強者大能,都有自己本領遮掩相貌,海敖也不在意,想着等自己學有所成,定是能夠見到師父真容的。
海敖聽從廬方道人的指示,跪在石像前面的團蒲之上,神情恭謹的朝那座石像磕了三個頭,然後爲其點燃了三炷香。
廬方道人看得到海敖面上的誠意,他欣慰的笑了笑:“如此,你們便是師徒了。”
“隨我來,我爲你解開封印。”
廬方道人走向偏殿的後門,將其推開。
大亮的天光從那一扇門中傾瀉而出,海敖眨了眨眼睛,才適應了外面的日光。
門後,是一座佔地數裡的廣場,用平整的青岩石鋪地,共有黑白兩色,象徵天地陰陽,兩個團蒲被安置在場地正中。
而令海敖驚訝的是,廣場上還站立了上百個弟子,整個凌滄門的人都到齊了,他們錯落的分佈在廣場上,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就是在等自己與掌教到來。
海敖看着這個場景,有點哭笑不得,他問身邊的廬方道人:“爲我解開封印,還需要這麼多人觀禮嗎?”
廬方道人依次看了一眼自己門派的弟子,然後對海敖道:“走吧。”
海敖跟在廬方道人身後,邁入了這個巨大的廣場,他看到了李恆,看到了很多他已經熟悉的凌滄門的弟子,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偶爾跟他對視點頭的,臉上也不帶一絲笑容。
門派唯一的希望灰種弟子死了,門派的長老死了,接連的打擊讓這個向來陽光快活的教派蒙上了一層陰影,悲傷如高山一般沉甸甸的落在衆人的心頭。
海敖看着這些弟子,也沉默了。
他的情緒並不高漲,哪怕是在得知廬方道人能夠爲自己解開封印的時候,也是震驚大於喜悅。
有一種他之前從未體會過的感情紮根在了心中。
看着周圍沉默站立的弟子,海敖深吸了一口氣,他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後拱手對衆人說道:“待我解開仙種上的封印,就帶諸位師兄弟去報仇。”
海敖的話說的鏗鏘有力,傳到了場上所有弟子的耳中。
凌滄門弟子聽了這話,都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後朝海敖一拱手,算是回禮了。
廬方道人帶着海敖來到了場地正中央的團蒲上,兩人相對而坐,弟子李恆端來一碗碧綠色的湯藥。
“喝了它吧。”廬方道人看着海敖,輕聲說道。
海敖點了點頭,將那湯藥接了過來,一口飲下。
湯藥的藥力在身體內迅速的擴散開來,海敖只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一種入定的情況,不能再動,他全身暖暖的,感覺有一道道溫熱的力量在體內遊走,從四肢百骸匯攏道仙種之上,一點點的沖刷着那道牢固的封印。
兩股力量在體內較勁,但海敖卻沒有感受到曾經自己強行突破時候的痛苦。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感覺更加渾厚強悍的力量從廬方道人身上注入了自己體內,連同剛剛飲下的湯藥藥力一起沖刷着金色的封印。
兩股力量交纏在一起,源源不斷的沒入了海敖的體內,那看起來牢不可及的封印在廬方道人柔和又霸道的靈力衝擊之下,漸漸打開了口子。
海敖全身心沉浸在仙種封印即將被打開的喜悅中,完全忽略了外部的世界。
晝夜交替,日升月落,五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這天朝陽初起,本是璀璨的霞光,卻在下一瞬被無邊的雲彩遮擋。
海敖感受着體內仙種的變化,當金色封印被徹底衝開的剎那,一抹淡藍色的光芒從海敖體內疾射而出,濃郁的紫色被藍色光芒牢牢包裹,這一瞬間,天地靜默,祥雲四起!
八方靈氣滾滾而來,潮水一般沒入了海敖的體內,那原本有些乾癟的仙種頃刻之間飽滿晶瑩,充沛的生機從中散出!
感受到熟悉的力量正慢慢的回到身體,海敖心中泛起層層喜悅,他倏地睜開了眼睛:“我的封印解開……”
驟然間,海敖臉上的喜色盡褪,變得無比蒼白。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具具癱倒在地上,了無聲息的屍體。
“怎麼會這樣……”海敖震驚的看着這一切。
眼前的這些屍體,在他閉眼之前,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啊,可是現在,他們形容枯槁,皮包骨頭,好像被什麼妖怪吸去了全身的精血,生生被吸乾而亡。
海敖徹底呆住了,他看向自己身前,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掌教廬方道人,嘴脣動了動,呢喃着問:“爲什麼……”
廬方道人已然接近油盡燈枯,他滿頭枯敗的白髮,臉上皺紋一層堆疊着一層,血肉盡失,恍如被風乾的屍體,只有一雙眼睛,還帶着屬於活人的生氣。
“這就是師弟研究出來的辦法。”廬方道人的腦袋緩慢的看向自己死在地上的門人,沙啞的說道,“以百家精血來爲你解開封印。”
海敖神情恍惚,剛剛從心中升起的喜悅已經完全消散,被一種完全無法言說卻又彷彿能夠置人於死地悲傷取代,他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緩緩的彎下了腰。
他心口的位置,很疼。
拜了師,入了門,這些不都應該是自己的師兄弟們?
他不應該是會有一個熱鬧的大家庭了嗎?
海敖都已經在心中打算好,只要封印被解開,就立刻閉關修煉,然後出山帶着自己的師兄弟打進照月閣,把那羣曾經欺負過他們的人全部收拾一遍。
他都已經計劃好了啊!
爲什麼……
“爲什麼?”海敖看着廬方道人,眼眶已然全紅。
廬方道人嘆了一口氣:“也許還有其他解開封印的方法吧,但是我們找不到了,只有這樣了。”
“他們知道自己會死,所以當你說出要帶他們報仇的時候,他們的反應纔會那麼平淡。”
廬方道人深深的看了海敖一眼,將自己體內最後一抹靈氣輸入他的身體,慢慢的低下了頭,一動也不動了。
海敖體內的仙種徹底脫困,無上紫種的威嚴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九天之上,祥雲滾滾,四海八荒,靈氣倒灌。
在一片祥和瑞彩的氣氛中,海敖呆呆坐在自己的團蒲上,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眼中滑落,他說不出話,也表達不出衝蕩在心口的那股悲傷,他好像只會流淚,不停的流淚,再流淚。
海敖從日出哭到了日落,夜幕遮擋了天空,無數的星子閃爍,凌滄門廣場之上一片靜謐,只有淚珠一滴一滴落在青岩石上的聲音。
第二日天陽出來之前,海敖安靜的將滿面的淚痕抹去,他站起身,就像一個苦行的僧人,將一切的悲傷憤怒全都隱藏在了心中。
海敖把凌滄門的人一個個燒了,用瓷白的瓶子盛裝他們的骨灰。
海敖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一百一十七個骨灰瓶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掌教,長老,師兄們,我會帶你們去報仇。”
將瓶子放置在掌教廬方道人爲他留下的乾坤袋中,海敖按照廬方道人留下的指引,來到了一處山洞前。
這座山洞就在矮山山腹之內,被一塊不大的石門擋着,海敖打開石門,一步邁了進去。
這個山洞比海敖想象的要大的多,而且裡面的資源之多,超出了他的想象。
堆成小山的靈石,幾十架子的秘法書籍,一摞摞的法寶,還有研製成成品的仙丹靈藥……
海敖看的眼花繚亂:“凌滄門會有這麼多的東西?”
伸手摸上一本秘法,海敖突然想起那個被釘死在山壁上的弟子,他的動作一頓,輕聲說道:“應該是整個凌滄門爲姜躍準備的吧。”
放下手中的書籍,海敖來到山洞的中間,這裡有一個明黃色的團蒲,他坐了上去,摒棄雜念,開始重新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