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就在酒店的餐廳裡吃過廣東式的“早茶”,一人叫了一輛計程車,錯開時間,按照杜明遠指定的地址,趕往宋之魁的公司。
宋之魁的公司不是顯山露水的大公司,位於香港九龍半島一個較爲熱鬧小鎮的角落裡。說是公司,其實也是皮包性質的貿易行,沒有自己的加工工廠,僅僅是組織貨源,尋找買家,從中賺取差價而已。但這在香港很普遍,很正常。
姜鳳旗遠遠看見杜明遠站在街口的拐角處等候,付了車資,在等郭政委的車。後面的計程車到了,姜鳳旗學着杜明遠的做派,也塞一張大票面的港幣給司機。可是,司機接過鈔票,手沒有縮回去,意思是不夠,還要再加。杜明遠馬上趕過來,從姜鳳旗的手袋裡摸出一張塞給司機:“不用找,謝謝。”計程車終於掉頭走了。姜鳳旗對杜明遠瞋一眼。杜明遠笑笑,“別惹麻煩!”
“宋老闆,這是新加坡的郭老闆,這位是公關部蔣經理。”杜明遠向宋之魁介紹。“這位就是香港地面上響噹噹的玩具商宋大老闆!”
“不敢,不敢,宋之魁。小本生意,慚愧!”宋之魁讓着座,手足無措,招呼裡面的人,“泡茶!”一想覺得不對,又面朝郭政委,“郭老闆是喝廣東茶還是喝咖啡?”
“隨便嘍。宋老闆不用費神,方便就行。”郭政委和姜鳳旗一一落座。
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女子端上茶盤、茶壺等等茶具,放在茶几上,退出了。
相信去過廣州的人都見到過廣東人喝茶的習慣。他們的茶盅與北方人喝酒的酒盅差不多大。就是這不大的茶盅,也不是一口喝一盅的。喝這種茶,不是爲了解渴,而是享受,是要慢慢品的。談生意往往離不開喝茶。
“聽這位老闆說,郭老闆是新加坡大公司的大老闆。貴公司都做些什麼生意哪?”雖然杜明遠已經向他介紹過,但宋之魁不放心,要當面問問。
“宋老闆擡舉了,”郭政委遞上杜明遠爲他製作的名片,“經理,鄙人也是個打工仔嘍。”
“噯,他說您是老闆,怎麼——?”宋之魁提起的茶壺停在半空,驚訝地看在杜明遠。
“哎呀,宋老闆,我只是信息中介公司,負責給你們牽線搭橋。我看郭老闆出手大方,就自認爲是當家的了!”杜明遠不慌不忙地說。“宋老闆,我只是個掮客,賺點信息介紹費。現在郭老闆就在眼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宋老闆,鄙人老闆呢不是,但是,鄙人絕對代表公司。只要我定下的生意,絕對保證您不吃虧。”
“宋老闆,我們郭總,郭總經理是公司的全權代表,董事長給他的資金限額是三千萬美金以內。”姜鳳旗不失時機補充。
“噢,大氣魄!鄙人隨便問問。來,喝茶。”宋老闆一聽資金額度在三千萬美金,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和不恭,連忙指指茶盅,掩飾自己的窘態。
“應該的,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郭政委用兩個手指夾住茶盅,送到嘴邊,呷了一口。“嗯,好茶!”說着,又朝姜鳳旗指指,“喝一點,宋老闆的一番心意。”
“宋老闆,貴公司是單做玩具呢,還是兼營多種?”姜鳳旗模仿杜明遠和郭政委的樣子,夾住茶盅,細細的抿了一口,太苦了,喝不慣,把茶盅放下。“如果有多種,趁我們郭總在,說說看,還有沒有我們能一塊兒帶下來的。”
“是啊,宋老闆,你看人家公司胃口多大?我沒有介紹錯吧?這個,是不是再添點?”杜明遠用大拇指搓搓中指和食指,意指中介費再增加點。他清楚宋之魁只做玩具生意,也把這條信息告訴了郭政委和姜鳳旗。“宋老闆現在專做兒童汽車玩具系列、布藝洋娃娃系列,好像有七八個系列吧?宋老闆?”
“慚愧,敝公司只是個小公司,只做兒童玩具系列。今後要是仰仗貴公司發了財,再擴大範圍,郭總可不要嫌棄喲!”
“一起發財!做生意嘛,只有您賺了,我纔有錢落進口袋吶,您說是不是?”郭政委悠然自得地夾起茶盅。
“對對對!郭總爽快,大氣魄!鄙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喝茶,就是茶不好。”宋之魁感覺在郭政委面前顯得寒酸且猥瑣。
“宋老闆的生意可大了,歐洲、英美,都去,臺灣也有門路。”杜明遠引導。
“對了,宋老闆,敢問貴公司與臺灣有無往來?有無合作伙伴?規模怎樣?”郭政委慢慢切入正題。
“往來還談不上。只是前不久臺灣有位客商到香港來,談了幾次,想與敝公司在臺北聯合開設分公司或者是經銷公司,合同已經訂了,他也簽了字蓋了章,只要敝公司簽字蓋章,合同就可生效。但是,對方出價太低,所以,敝人還在猶豫。我可以肯定,他的確想跟敝人做成這筆買賣。”宋之魁已被郭政委的氣勢鎮住,不得不說真話。
“只要他看上貨,有願望合作,就好辦。這樣,你馬上掛個長途電話或者發個電報,確認一下,他現在還究竟想不想做,最後的出價是多少,其他的事,我們兩家來談。怎麼樣?”郭政委盯住宋之魁的眼睛。
“做是他肯定想做的,就是這個人太精明,不肯冒一點風險。”宋之魁說。
“宋老闆,我們郭總經理的意思您聽明白了嗎?一定包你不吃虧!風險由我們公司承擔!”姜鳳旗作爲公關部經理,敲起邊鼓。
宋之魁不相信姜鳳旗口頭上的包票,懷疑是圈套。多年的從商經歷,使他養成了“慢三秒”回答的習慣。他要在肚子裡反覆盤算、回味、咀嚼。
郭政委完全明白眼下宋之魁的顧慮和擔心。因爲,世界上不大可能有他說的這類買賣。爲了打消他的顧慮,郭政委詳細解釋說:“郭老闆,您的擔心很正常,敝公司完全理解。您看這樣操作行不行:貴公司要發往臺灣去銷售的貨,數量、規格、質量,由貴我雙方一起確認,然後,敝公司按您的出價,將貨款總額打進您信得過的銀行賬戶,在臺灣銷售的貨款收入則暫由我公司代爲收取。一旦臺灣公司與貴公司分成結清,貴我們雙方立即去銀行辦理解凍我公司付款的手續,這筆錢就歸貴公司所有了。而且,如果,敝公司去臺灣協助對方銷售超出原定利潤,以及超出臺商出價的部分,貴我雙方還可按三七比例分割,作爲對貴公司的回報。我講清楚了嗎?”
宋之魁越聽越疑惑。他在心裡想,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十幾年生意做下來,從未聽說,也從未遇上這種傻帽的大老闆。他又一想,會不會是設下的陷阱啦圈套之類的,讓我鑽。但是,會是什麼人來設計陷害我呢?
商人在金錢面前是不要面子的。他眨眨眼,問:“郭老闆,我憑什麼相信您說的話?”
“宋老闆,您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姜鳳旗插進來解釋。“我公司打進銀行的錢,是現金匯兌票,銀行總不至於收空頭支票吧,對不對?銀行出具的保函手續,可以交到您手上保管,但是必須等交易完成後,才能解凍。至於臺灣方面如何經銷,怎麼贏利,完全是我公司的事,您可以委託一名業務員相隨,與我公司一起去臺灣。但是,這筆費用應當由貴公司承擔。”
宋之魁仍然沒聽明白,因爲他從未聽說個有這等便宜事。“郭老闆,菩薩面前不打誑語,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不明白貴公司爲什麼如此操作?鄙公司雖然是個小公司,鄙人做生意倒也有些年頭了,可是從未碰到您這樣做法的。”
“這樣吧,宋老闆,”郭政委笑笑說,“我說得簡單明瞭一點。我公司按您出的價將貨款總額打進您的賬戶,讓您放心;如果臺灣方面萬一有什麼變故,我公司將按臺灣的出價與敝公司結算,包您不虧,免除您的顧慮。也就是說,不管出現什麼意外,您可以旱澇保收臺灣人出價的利益。因爲對您來說,畢竟是第一次與這位臺灣客商打交道,不能指望一筆買賣就發大財。”
“郭老闆,貴公司不是做蝕本買賣了嗎?您爲什麼要明着幫鄙人呢?”宋之魁道出心中的疑問。
“給你明說了吧,宋老闆,”姜鳳旗解釋說,“你說的,真人面前不打誑語,就給你說白了。我公司籌劃開闢臺灣市場,但苦與臺灣沒有往來,因此,想借貴公司的這筆業務,去臺灣摸摸行情,結識一些朋友。確保貴公司這筆買賣旱澇保收也就是對您的回報,也算結識您這位新朋友。”
“噢,到底是郭老闆,夠朋友!”宋之魁終於明白對方的意圖,心中的疑團打消了,臉上明顯露出了喜色。
“不過,宋老闆,敝公司有幾個條件,您看能不能接受?”郭政委趁熱打鐵。
“做生意嘛,肯定要談條件的了嘍,說來聽聽?”宋老闆想,這麼順當的買賣還怕條件?
“第一,這筆買賣以貴公司的名義做,合同仍由貴公司與臺灣客商簽訂。鄙人只作爲您的委託人代理人,就是作爲貴公司的業務員前往臺灣做成這筆買賣。這第一條怎麼樣?”
“沒問題的嘍!郭老闆看得起敝人,真是榮幸之至嘛!我馬上出具委託書。您說第二吧。”宋之魁滿口答應。
“按規矩,敝公司打進您賬戶的款子,貴我雙方另籤一份備忘錄。這第二條是,由於敝人忙於事務,我去臺灣的所有手續都請貴公司一體辦理。還由於我的這位助手臨時有別的業務,脫不了身,去不成臺灣,所以請貴公司委派一名公關經理陪我前往,這也便於相互監督。費用可以由敝公司承擔。”郭政委不緊不慢,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這也沒問題。小李,你過來一下。”宋之魁朝裡面喊了一聲。叫小李的女子應聲而出,她就是剛進來的時候端茶具的那位。
宋之魁指着女子對郭政委說:“她是敝公司的秘書,也是公關經理,很麻利的,市面上的事都可以交給她。出境的手續啦、費用啦,不用郭老闆操心了,都有小李秘書負責。”
“那就謝謝宋老闆了。”郭政委抱拳作了個揖。“這第三條嘛,敝人去臺灣,人生地不熟,萬一碰上什麼麻煩,宋老闆在臺灣可有什麼人能夠仰仗一下?目的是確保這筆生意順利做成,也爲今後在臺灣立足,打下基礎。”
“有是有個人的,不知能不能幫上忙,也不知她肯不肯幫忙,敝人沒有把握。”宋之魁很誠實。
“說說看,只要有熟人就好,需要打點的話,一切都由鄙人負責,花錢買路很平常的。”郭政委不露聲色。
“她叫楊怡梅,原來是我在上海寓所的一個房客,像個貴夫人,在國民政府裡當差,後來去了臺灣,把我的一個女兒也帶去了。現在在哪個部門謀職不清楚,但是好像——”宋之魁說。
“您與她有聯繫嗎?”郭政委打斷他的話,問。
“她給我寄過兩次還是三次信。信裡的意思是她現在還是單身,問我現在是不是單身,嘿嘿,明白吧?那意思一猜就明白。我想想當年在她面前很落魄,還在猶豫。不過呢,她把我女兒一手撫養到大,有情有義,我又怕委屈了她。”宋之魁很慚愧,朝幾個人看了看。
“我看很好嘛,我這次去臺灣正好給你們撮合撮合,怎麼樣?”郭政委笑笑。
“也好,麻煩郭老闆帶個口信過去。”宋之魁說話的態度很平和。
“口信恐怕不行吧,郭總去了空口無憑,人家怎麼相信呢?”姜鳳旗打趣說。
“對嘛,宋老闆,寫封求愛的情書嘛!”小李也跟着打趣。
“再帶上點禮物,別太小氣了!”姜鳳旗調侃說。
“另外,宋老闆,有句醜話說在前面。就是,萬一臺灣方面對發去的貨進行檢查,說有部分不合格啦、質量有問題啦,怎麼辦?”說着,郭政委鄭重其事地盯住宋之魁的眼睛,因爲今天談的一切的一切,關鍵在此。
“質量是沒得問題的啦,如果他們非要說有問題,可以退回來嘛。”宋之魁回答。
郭政委聽了很滿意,爲了消除他的顧慮,緊接着說:“宋老闆,做這一類的生意,免不了被當地的商檢啦,等等機關敲詐,是不是?但是,敝人會想盡一切辦法,把損失降到最小,如果有退貨,敝人負責把它運回來,損失費用就記在敝公司帳上。”
“郭老闆真是厚道人啦!難怪公司做得這麼大!”宋之魁此時心裡真比吃了蜜還要甜。
“謝謝宋老闆擡舉!此舉一是讓宋老闆相信敝人的能力,二是跟您交個朋友。”郭政委笑笑。
“只怕是敝人高攀不上呢。”宋之魁猥瑣地一笑。
“宋老闆,等一會貴我雙方驗過貨以後,麻煩貴公司辦理貨物運輸手續,直髮臺灣基隆。是李秘書押運,還是託運,由您決定,只要確保貨物安全就行。敝人不日將返回新加坡去公司處理一些事,辦完事再趕回來去臺灣。要是小李秘書等不及,可以先走,到了臺灣再會面。您看如何?”郭政委徵詢式地一一交待。
“郭老闆不愧爲大老闆,想得周到,可以。您去臺灣的手續都交給小李秘書好了,護照、簽證、機票或者船票都讓她去辦,她人頭熟,保您一切順利。”
“小李,去把楊怡梅的信找出來,把她的地址啦、電話啦抄下來,給郭老闆帶上。”宋之魁對李秘書說。李秘書剛轉身,又叫住她,“你馬上跟臺灣聯繫敲定下來,——”
“宋老闆,與臺灣聯繫過啦!對方非常樂意!而且他們答應出價可以高出五個點”李秘書笑着回答。
“什麼時候聯繫的?”宋之魁聽了十分高興,但疑惑地看着李秘書。
Wшw¸тt kΛn¸¢ O “就是你們在談的時候呀!我一聽郭老闆的話,就知道這筆業務肯定能成,所以就去掛了長途啦!”李秘書說。
“嗯,這位李秘書真是秘書啊!”郭政委誇獎,又朝姜鳳旗故意責備:“好好跟人家學學!”
“郭老闆,別把她捧到雲裡去了,她會向我要求加薪的!”宋之魁說着,轉向李秘書,“馬上去鎮上最好的飯店訂個豪華包廂,上最好的菜。”
李秘書答應一聲,回到裡間,把信封放到宋之魁面前,出去了。
“宋老闆,中午的飯局由敝公司請。”姜鳳旗說。
“不不,你們遠道而來,怎麼說也要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吧。喝茶。”宋之魁畢竟是生意人,規矩還是懂的。何況做成了一大筆包賺不賠的買賣,又想拉住面前這位大老闆,因此,中午的飯局無論如何不會讓對方買單的。
“宋老闆,您馬上把這批貨的貨款計算一下,讓敝公司公關經理去銀行劃一筆款子出來,吃過飯,我就陪您去貴公司開戶銀行辦理存款保函手續。您看如何?”郭政委說着,朝杜明遠使個眼色。
“痛快!郭老闆真是爽快人!數據是現成的。”宋之魁起身去老闆桌上的文件堆裡,抽出一份表格,又找出與臺灣公司籤的合同,一齊交給郭政委。“請郭老闆過目。”
“去準備這個數,”郭政委把貨款總價指給姜鳳旗,姜鳳旗點點頭。杜明遠也湊過來看清楚。“這樣吧,宋老闆,她去銀行準備,敝人是不是看看樣品?”
“是現貨,郭老闆。臺灣首批只發一萬件,倉庫裡有現貨的。”宋之魁有點得意。
“那就更好,不耽擱時間。姜經理,你怎麼還不快去?”郭政委故意生氣。
“去渣打銀行的路我不熟呀!”姜鳳旗故作委屈。
“如果信得過的話,姜經理,我願效勞領路。”杜明遠馬上接應。
郭政委故意猶豫,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杜明遠。
“放心,郭老闆,貴公司提的不是現金,沒人會搶劫的。只要貴公司增加一個點的中介費,保您安全。”杜明遠說得合情合理。
“好吧,杜老闆,你要安全地護送她返回此地哪。”郭政委終於鬆口。
“對,杜老闆,你也一塊過來做陪,吃完飯跟你結信息費。不過,你的開價也高了點吧?”宋之魁真的非常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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