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友纔等幾百名饑民在臺灣來的中年男子及其他便衣特工的看押下,從香港乘坐海輪到了臺灣高雄,再次經過登記、簽名畫押,然後分乘大卡車,往臺灣各地派送。
安徽青年趙子奇被送往新竹特遣隊訓練中心,鄔有才和彭三寶等十多名男青年被被送到花蓮北埔。
讓鄔有才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是被派去美蔣合作的“中美聯合情報中心”集訓營。鄔有才心裡暗自興奮,心想,終於可以打入美蔣核心機構了!自己學就學的是情報偵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獲取美蔣核心機密。但他轉念又想,等到受訓完畢再被派遣,何時才能偵獲“國光計劃”?時間不等人吶!而且,按照二處爲他設計的方案,他到臺灣後第一階段工作最理想的區域是臺北,便於與在臺人員取得聯繫。花蓮離臺北太遠,既不是蔣軍各軍兵種司令部所在地,更不是國民黨政治中心。必須想辦法離開。
第二天,“中美聯合情報中心”一名美軍海軍少校、三名蔣軍陸軍軍官對送來的大陸青年再次進行“甄別”和考覈。
鄔友才心想,要想辦法沒事找事,讓他們主動“開”掉他。於是,他對美軍少校故意裝作傲慢無禮,成心激怒他。這一招果然靈驗,美軍少校大發雷霆,暴跳如雷,居然拔出手槍。蔣軍軍官瞭解美國人素來傲慢,爲所欲爲,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最重要的是擔心少校的行爲會嚇壞大陸來的其他青年,使他們好不容易“招募”來的人泡了湯,於是有一位軍官立即上前勸阻。
鄔有才裝作毫不示弱的樣子,而且口出狂言,“老子是康深將軍的親侄子,是來投奔臺灣的,不是投奔你美國鬼子的!有種單挑!如果輸給你,任憑處置!”說罷,向少校招招手。
美軍少校想了想,把槍裝進槍套,擺出一副拳擊的姿勢,朝鄔有才瞪着眼。“來、來!”
鄔有才毫不示弱,馬上將身子下蹲,把重心放低,瞧準機會,冷不防快速出擊,一拳打在美軍少校的胸前。少校立即向後趔趄而退,差點倒地。
蔣軍軍官從鄔有才的言行中看出眼前這位小夥子是個倔強而有血性的青年,覺得是個人才,不能讓美國佬隨意傷害,馬上跑到二人中間,把鄔有才拉到一邊。
站在後面的一位中校聽見鄔有才說是康深的侄子,將信將疑,馬上走過去把鄔有才帶到他的辦公室問個明白。鄔有才把事先編好的有關他與康深的關係一五一十地向上校說了一遍,但沒有說出康深的妻子和兩個兒子的姓名並已經來到臺灣的事,他必須有所保留,作爲最後的籌碼。中校仍然將信將疑。
正在這時,特情室副主任徐則成按照計劃到這裡來挑選受訓已經結業的特工,來找中校接洽。見上中校在與身穿老百姓服裝的鄔有才談話,他感到奇怪,隨口問了一句。中校認識徐則成,不敢怠慢,便把剛纔發生的情況向徐則成做了稟報。
徐則成聽了很感興趣。他知道康深,非但知道,而且還見過一面,對康深很是崇拜。眼前這位大陸來的小青年說是康深的侄子,他也是將信將疑,便問鄔有才:“你是康深將軍的親侄子?”
鄔有才從徐則成的軍銜和與中校說話的口氣中猜測出他有來歷,便果斷回答:“不,長官,是堂房侄子。康深是我父親的堂哥。”
徐則成依然是不相信的樣子,“你是怎麼來到此地的?”
中校把鄔有才來到此地的經過向徐則成作了稟報。
徐則成很想弄個明白,乾脆坐了下來,“叫什麼?爲什麼來臺灣?”
鄔有才毫不猶豫地回答:“長官,我叫康季明。我有兩個堂哥,一個叫康仲明,還有一個叫康亞明,伯母叫李素懷,民國三十八年來臺灣了,但我不知道現在在哪,我是來找他們的。”
徐則成聽鄔有才說得如此果斷,身份關係如此明瞭,似乎無法懷疑,但對號稱是康深的親屬又覺得有點蹊蹺,於是進一步問:“小兄弟,你只是康將軍的堂侄子,共產黨不會把你怎麼樣的,爲何投奔臺灣呢?”
鄔有才很認真地說:“長官,您是不知道共產黨的厲害。我父親是靠康深伯伯的面子在老家安嶽縣政府謀得了一個小職員的位置。可是,共產黨來了之後,把我父親說成是反動官僚,是你們國民黨特務的親屬,就把我家裡的田地都‘共產’了,因爲與康深伯伯的關係,父親也被管制改造,不準到處亂走。到了民國四十六年,大陸鬧起‘大鳴大放’運動,就是可以公開向共產黨提意見。我父親信以爲真,以爲時機已到,就說共產黨像土匪,搶了自家的田地。沒想到幾天後被共產黨作爲‘歷史反革命’抓起來發配勞改農場去勞動改造了。”
中校插問:“何謂勞改農場?”
徐則成說:“就是監牢。小兄弟,你接着說。”
鄔有才繼續說:“是,長官,我接着說。我就去勞改農場探望父親。父親對我說,既然落到這步田地,你人也出來了,留在大陸也是死路一條,就去北京,就是民國時期的北平,去北京德勝門找你伯伯康深將軍。長官,你們知道嗎,黨國的一大批將領都關在德勝門外的功德林監獄。父親叫我去探望康伯伯,完了就設法逃到臺灣。我去功德林見到了康伯伯,他向我暗示,從廈門走,那裡離金門島很近,可以伺機脫身。就這樣,離開康伯伯後,我就一路乞討,結果走錯了路,到了潮州,被當地政府作爲流竄人員收容。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隨大批饑民逃到了香港,又碰上了你們的分隊長,叫,叫閻家驥的閻中尉長官,他勸我投奔你們,說長官一定會重用,我將信將疑地來了。沒想到碰上個洋鬼子,蠻不講理!”
徐則成聽鄔有才如此說,覺得很合情理。他感覺鄔有才說得頭頭是道,頭腦靈活,思維清晰,再看他身強力壯,是個人才,又跟康深沾親帶故,定是**堅定分子。既然是閻家驥中尉在香港物色推舉的,那這人就應該到特情室系統來,而不能被“中美聯合情報中心”攔下。他有心要把鄔有才帶走,就讓鄔有才在原地稍等。他跟中校來到隔壁,找出鄔有才的登記表,查看了對鄔有才的三份“甄別”、“政審”記錄,並與頂頭上司徐人雋通了電話。徐人雋讓他把人帶回。通完電話,他和中校回來,問鄔有才:“小兄弟,你叫,噢,康季明兄弟,跟我走情願不情願?”
鄔有才仍然裝着一副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反問:“長官,去哪裡?”
中校說:“小兄弟,這位長官是特情室副主任長官!恭喜你,你被他看中,要飛黃騰達了,還不趕快謝恩?”
對臺灣的機構,尤其是特工情報機構,別說是辦公駐地,職責職能,是幹什麼的,就是他們的頭頭腦腦姓甚名誰,多大年紀、什麼軍階,甚至個性特點,三處的人,包括鄔有才,都幾乎瞭如指掌。鄔有才聽中校說此人就是特情室的副主任,馬上知道他就是徐則成。能夠進入臺北的特情室,是完成第一階段任務的最佳方案之一。鄔有才卻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問:“什麼工作?多少薪水?”
徐則成笑笑,說:“先去見了我們主任再說,走吧。”
鄔有才與在“中美聯合情報中心”被挑選的幾名特工一起,隨徐則成來到臺北的特情室。徐人雋主任下去巡視了,已經離開了辦公室。徐則成只好先把鄔友才與其他特工安排住下來。鄔有才馬上向徐則成報告說,要去報社登尋找伯母的《尋人啓事》。徐則成想想也合乎情理,便派個兵士陪他。鄔有才因爲剛來臺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也爲了解除對方的疑心,爽快地答應了。
鄔有才在兵士的陪同下,其實是在監視下,來到臺灣的《聯合早報》報社,按照二處事先爲他設計的方案,登了二則“啓事”:一則確實是尋找康深之妻李素懷及其兒子的《尋人啓事》,內容無非是“侄兒康某某已到臺灣,現落腳於某某處,亟盼相見,望速聯繫”等語。另一則是用暗語編好的《遺失啓事》,目的是告訴我在臺潛伏人員,黨組織已派人來臺,設法儘快接頭。啓事全文如下:
“本人奉家父之囑歷盡周折近日到臺,因不慎將祖傳逾四十九載梓柄雨傘一把遺失於途;傘柄鐫刻清時林覺民辛未三月《與妻書》之‘爲天下人謀永福’陰文一句。望拾得者或知其下落者速與本人聯繫,當面致謝爲盼。康季明拜託。”後面是聯繫地址與辦法。
鄔有才要求報社將此二則啓事隔天登載一次,連登四次。鄔有才按報社收費規則支付了費用,並將找零給了跟隨的兵士:“買包煙抽。”
第二則啓事在外人眼裡,不過是、也僅僅是尋找一把木頭把子的雨傘而已,只是有些經歷或在主人眼裡視爲傳家寶。即使在臺灣國民黨特務眼裡,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找不到任何與共產黨潛伏特工有關的蛛絲馬跡。其實,啓事中暗藏多處暗語,如果代號爲“陰傘”、名爲辛月的同志看到,一眼就能明瞭,而且一定深信確係黨組織派來聯繫的交通員到了。啓事中“奉家父之囑”意爲受組織派遣;“梓柄雨傘”中的“梓柄”顯然是秦梓人的“梓”與鮑秉義“秉”的同音字“柄”的組合,暗指直接受秦梓人和鮑秉義二人指派;“祖傳四十九載”即指辛月年齡,今年已有四十九歲;“陰文”與“雨傘”即其代號“陰傘”,而“林覺民《與妻書》”更是直接暗示此則啓事就是秦梓人親擬、給其妻的“家書”;中間一句“辛未三月”,看似林覺民寫信之日期,實則明白無疑地點出“辛月”之名。如果代號“陰傘”、真名爲辛月的同志看到這則啓事,可以按照啓事裡“梓柄”和“鐫刻陰文”的暗示,自制一把雨傘,公開來與登啓事的人——黨組織派來的交通員鄔有才接頭。如果再當面對上當年定下的接頭暗號,關係就可最終接上了。計劃還設想,如果因各種原因辛月同志沒有看到這則啓事,或者辛月同志出了意外,在等待一段時間後,鄔有才纔可以再在同一份報紙上登載別的“啓事”與潛伏在臺灣的其他同志聯繫。
登完啓事,鄔有才覺得第一階段的開局很順利,接下來的事是等待與“陰傘”見面,然後設法在特情室站住腳,設法接近制訂“國光計劃”的“國光作業室”。
按照出發前三處已經偵獲的情報,這個“國光作業室”位於臺北三峽,離臺北市中心並不很遠。但具體在哪,如何接近,接近了能不能進得去,進去了又如何拿到“國光計劃”文本,如何撤離,一系列的難題擺在他面前。
他要等待,更要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