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胭脂長街

拋開“天樂桃源”不提,帝京和金陵府是行院最多的兩處地方。

金陵府就不必多說了,十里秦淮,天下聞名。如果說金陵府是以畫舫樓船爲主,那麼帝京就是以地上樓閣爲主了。

帝京的行院大致分爲四等。

一、二等行院的名字以“院”、“館”、“閣”、“樓”爲主,三、四等行院多以“室”、“班”、“店”、“下處”命名。

在帝京城中,一等行院有:環採閣、金美樓、滿春院、金鳳樓、燕春樓、美仙院、慶元春、梧桐樓。二等行院有:瀟湘館、美錦院、新鳳院、鳳鳴院、鑫雅閣、蒔花館、蘭香班、松竹館、泉香班、羣芳院、美鳳院。三等行院有:茶華樓、三福班、四海班、貴喜院、桂音班、雲良閣、金美客棧、怡香院。 四等行院有:久香茶室、聚千院、貴香院、雙金下處、全樂下處、月來店下處等等。

其中一等行院主要集中在正陽門一帶,因爲在同一條街上,這條街道又被稱作胭脂長街。

梧桐樓就在胭脂長街上。

上官莞進城之後,先去了太平錢莊安排給自己的住處看了一眼,然後便往胭脂長街而來。雖然上官莞在李玄都面前唯唯諾諾,甚至要口稱師兄,頗有些諂媚之嫌,可只要不是在幾位長生境高人的面前,上官莞還真就不怕什麼。如今她修爲大進,彌補了先前根基不牢的劣勢,對上其他天人造化境的高人都有一戰之力,真能穩勝她的沒有幾人。所以上官莞乾脆不作易容換裝,仍舊是一身女裝,然後略施幻術手段,改變了形貌,能看破她幻術之人,多半也能看破她的易容。不過上官莞並不覺得會有哪位長生高人或是造化境高人藏身於這胭脂長街之中,不說前人,最起碼現存於世的幾位長生之人都是功利之心頗重,或在臺前或在幕後操縱天下大勢,不屑於玩那些遊戲人間的把戲。

上官莞手持一柄摺扇,在旁人看來,儼然是一位翩翩公子,身材修長,面若冠玉,身着牙白織綿雲紋長袍,氣態更顯從容,顯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而是見過大世面的貴公子。

能在風月行當混飯吃的人都是人精,最會看人,自然明白這是個潛在的大主顧,只是這些一等行院,不興拉客這等手段,只是等這位公子在自家門口駐足的時候,纔會有人上前輕聲介紹,但絕不會有拉扯衣衫的舉動,個個端莊守禮,面帶微笑,乍一看去,不像是什麼風月場所,倒像是進了哪個大戶人家,無論丫鬟還是僕役,都極有規矩。

上官莞並不直接去梧桐樓,而是走走停停,甚至還逛了一家名叫金鳳樓的一等行院,在裡頭隨手打賞了百餘兩銀子,直到月上中天,纔來到已經掌燈的梧桐樓前。對於這個行當來說,這種串場行爲也不算少見,有些人黃昏時分就來胭脂街,一晚上能換好幾家玩耍,最後要到子時時分纔會選定一家過夜。

一等行院與二等行院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鬧中取靜,正所謂曲徑通幽處,佔地廣闊,庭院深深,再大的喧鬧也是難以聽聞了,自然幽靜。而且能來到一等行院的無一不是權貴人物,這些大人物們也不喜歡太過喧鬧的環境,要不怎麼說包下一個院子梳籠一個相好乃是修身養性之舉。

上官莞駐足在梧桐樓的門前,輕搖摺扇。

梧桐樓的門前站着一名女子和兩名少年,女子大概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人生七十古來稀,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被設下一個百年之期,放在如今世道,三十歲便已經走完了人生的一半,尤其是在這個行當裡,更是上了年紀,只能退居二線。至於少年人,也不是僕役之流,應該是專門接待有龍陽之好的客人。

見上官莞駐足不前,女子便邁着碎步走上前來,行走之間,腰肢好似風擺楊柳,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女子招呼道:“這位公子瞧着面生。”

上官莞合攏手中摺扇,道:“齊州人士。”

“聽公子的口音可不像是齊州人士。”女子掩口笑道,“一口正宗官話,倒像是帝京本地人士。”

上官莞用摺扇輕輕拍打掌心,“若要認真說起來,我祖上的確是帝京人士,只是後來遷居去了齊州。如今算是重歸故里。”

“原來如此。”女子輕笑道,“妾身方纔見公子駐足門前,可是有意?”

上官莞點頭道:“自然是有意的,只是初來乍到,還要請介紹一二。”

說話間,上官莞從袖中取出了一塊銀錠,大約有三兩左右。

女子接過銀錠,態度愈發禮敬,“公子來的正是時候,今天正巧有魏姑娘的獻藝。”

不等上官莞詢問,女子便開始介紹這位魏姑娘。

無論是“天樂桃源”,還是金陵秦淮,都有評選花魁的說法。所謂花魁,便是花中魁首,可不是自封的,而是要請許多文人騷客,共同評選出來,不僅要看樣貌如何,還要看才藝,大到詩詞歌賦,小到琴棋書畫,能當選花魁的難度,當真不遜於金榜題名。當初李玄都和胡良之所以去了“天樂桃源”,正是因爲胡良提議說“天樂桃源”正在評選花魁,是個難得的熱鬧之事。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評選花魁,算得上一樁風雅之事,並不涉及太多的腌臢勾當。

這位魏姑娘便是上一任的花魁,其最爲鼎盛的時候,名聲響徹小半個帝京城,她每次出場獻藝,各路權貴子弟皆來捧場。當真是應了詩魔名篇:“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只可惜這一行當的花魁就如曇花一現,不能持久,一代新人換舊人,哪聽舊人哭?今年的花魁出來之後,老花魁便成了明日黃花,少不得會落入“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境地之中。

雖然這女子說得委婉,但上官莞還是聽明白了,心中感嘆,不知這些花魁們是否會“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不過話又說回來,花魁畢竟是花魁,就算稍微過氣了,仍舊價格昂貴,也仍舊會有新老客人前來捧場,所謂的“門前冷落鞍馬稀”也只是相較於曾經的門庭若市,比起尋常的風月女子,仍舊是紅得發紫,僅僅是聽個曲,而且還是一衆人一起聽曲子,什麼也不能幹,就要一百兩銀子。若是想要做那入幕之賓,沒有幾千兩銀子是絕然不成的。

上官莞是知道人間疾苦的,一個親王年俸才兩萬五千兩銀子,如果沒有衆多田地莊子的收入,還真來不起這等地方。好在李玄都大方,專門給她調撥了二十萬兩銀子,供她在帝京城中活動之用。

上官莞又從袖子裡取出四枚太平錢,道:“多的就是賞你的。”

千百年前祖龍定天下,統一天下錢幣,新錢重十二銖,因爲一兩等於二十四銖,所以這種錢就叫做半兩錢,太平錢仿照半兩錢的樣式所鑄,只是所用材質改爲了赤金。每一枚都重達一兩,一枚太平錢就是一兩赤金。赤金的價格差不多是尋常黃金的三倍左右,現在市面上一兩黃金可以兌換雪花白銀九兩三錢,加上冶煉費用,一兩赤金差不多可以兌換白銀三十兩。

四枚太平錢便是一百二十兩銀子。

女子接過太平錢,臉上難掩喜色,親自引着上官莞向梧桐樓走去。對於她這種已經退居二線的女子來說,一年的收入也就四五百兩銀子,二十兩銀子不是可有可無的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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