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公子”進了梧桐樓,沒有急着表露身份。雖說慕容畫是梧桐樓的幕後老闆,但梧桐樓魚龍混雜,上下內外並非鐵板一塊。就好似朝廷內部,太后謝雉是名義上的地位最高之人,可反對她的人也大有人在。這便是慕容畫執意要親自面談的緣故,一則是許多事情很難在一言兩語之間說清楚,二則是她也不放心讓旁人從中傳話。
梧桐樓素雅幽靜,哪怕是從正門入內,也沒有衆多客人和女子在大堂喧鬧嬉戲的景象,只有許多衣着輕薄的侍女安靜地立在各個角落,手持宮燈,將整個大堂照得一片通明。主樓的一樓與二樓之間並無穹頂阻隔,站在二樓的廊道上可以俯瞰一樓大堂。
上官莞是一個正常女子,自然不會對女子感興趣,只是一眼掃過,沒有半點漣漪。落在領路的女子眼中,卻覺得這位公子的確是見過大世面的角色,不說別的,就這份八風不動的氣度,就不是小門小戶可以培養出來,若非大戶人家出身,卻能有這份氣度,可以說是才俊了。
中年那女子想着這些,帶着上官莞繞過樓梯,從一座側門出了主樓,進入一條雨廊之中,廊道兩旁是靜謐湖面,在明月、繁星、燈火的照耀下,星星點點,絢爛繽紛。廊道盡頭是一座花廳,三面臨水,四面透風,雖然時值深秋,夜涼如水,但花廳下方鋪設了地龍火道,如此中和之後,不冷不熱。既不辜負美景,又不至於受罪,剛剛好,可見此中巧妙心思。
此時的花廳之中,已經有許多人,因爲花廳中不置桌椅的緣故,所有人都是脫去了鞋子席地而坐,有跪坐的,也有盤膝而坐的。大約是因人而異,文人裝扮的士子之流,大多是跪坐。也有豪橫武夫,盤膝而坐,雙手擱置在雙膝上,便服袖子裡露出繡花扣腕,與偏愛廣袖的士子們截然不同。
在主位上擺了一張矮案,上面放着一張明顯是上了年頭的古琴,還有一隻精緻香爐,嫋嫋生煙,帶着幾分紫意。一名身着淡紫色紗衣的女子正跪坐案後,面容被紫煙模糊,若隱若現,襯得女子飄然出塵。想來這就是前任花魁魏姑娘了,也算是梧桐樓的招牌之一。
到了花廳,領路女子沒有脫鞋,而是行了個萬福,告辭道:“公子可以自行入內。”
上官莞點了點頭,脫去鞋子,走入花廳之中。
花廳中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魏姑娘,只有極少數人注意到了上官莞。上官莞隨意找了個角落,屈膝坐下。
在上官莞進來後不久,魏姑娘便開始撫琴。
“錚錚”幾聲,初時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繼而加快,如攀登高峰,緊接着又如墜谷底之中,琴聲越來越快,如疾風驟雨,再有片刻,似是雨過天晴,琴音變緩,時而透出殺伐之意,時而溫雅婉轉,好似英雄多情,美人多嬌。過了一會兒,琴聲陡變,越來越高,好似人間留不住,讓人心頭不禁酸悲。
一時間,除了上官莞之外,花廳中的衆人皆是露出迷醉之色。
若論音律,上官莞比不得秦素,比不得玉清寧,可她畢竟是被地師一手教導出來的,並非全然不懂,僅僅是品評,還算得上行家。在上官莞聽來,這位魏姑娘的技藝固然高超,也不至於如此,這琴聲卻是大有玄機。
由此看來,這位魏姑娘竟然是身懷修爲之人,而且境界修爲相當不俗,少說也有歸真境的修爲。這可就有意思了,一位歸真境的高手,哪怕是在清微宗、無道宗這樣的大宗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最起碼可以擔任一堂之主,如今卻藏身於這等風月場所,定然是有所圖謀。
上官莞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淡淡笑意,看來這座梧桐樓當真是臥虎藏龍。
便在這時,那位魏姑娘的目光也落在了上官莞的身上,倒不是魏姑娘能看破上官莞的虛實,而是衆人皆醉我獨醒,在一衆癡迷之人中,仍舊保持清醒的上官莞實在是太過顯眼。
上官莞與魏姑娘四目相對,“啪”的一聲展開了手中摺扇,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龐,只露出一雙眼睛。
魏姑娘心中一驚,手中撫琴的動作隨之慢了一拍,琴聲由此而亂,再也不能保持方纔的意境,花廳中的人頓時如大夢初醒一般,從琴聲中清醒過來。
魏姑娘見此情景,乾脆不再撫琴,莞爾一笑,紗衣隨夜風飄動,好似欲乘風歸去的仙子。
這一笑,又是要傾倒滿堂客。
上官莞已經可以肯定,這位魏姑娘用的是媚術。雖然她在蘇蓊面前狼狽不堪,甚至是意亂神迷,但蘇蓊畢竟是長生境的修爲,換成其他人,還真奈何不得上官莞。
魏姑娘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不知這位公子貴姓?”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魏姑娘的視線落在了上官莞的身上。
上官莞輕搖摺扇,“免貴姓徐。”
所有人都是一驚,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宗室,這個生面孔難不成是哪個宗室子弟?
魏姑娘輕聲道:“原來是徐公子,不知徐公子是否肯賞臉一敘?”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這麼多人在這裡聽曲,裝得再怎麼高雅,起根本還是那點男女之事,按照規矩,這位魏姑娘會從衆人中選擇一人“一敘”,也就是留下過夜。雖說過夜不意味着能一親芳澤,但就算是枯坐了一宿,說出去也是面子,再者說了,連過夜都做不到,還談什麼一親芳澤。
此時魏姑娘主動開口邀請,其他人自然是沒戲了。
在衆多羨慕嫉妒的目光中,上官莞緩緩起身,問道:“花費幾何?”
話音方落,就有一名年輕書生高聲道:“銅臭氣,真是臭不可聞!”
上官莞也不在意,反問道:“怎麼,你逛窯子不花錢?”
這書生被上官莞一頂,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上官莞淡淡道:“再光鮮的窯子就不是窯子了?就成了所謂的大雅之堂了?真是好笑。”
有人重重冷哼一聲,“粗鄙,粗鄙。”
不等上官莞開口,魏姑娘微笑道:“不要錢的。”
這句話好似晴天霹靂,讓那個出聲之人臉色鐵青一片。
上官莞回答了一個“好”字,邁步向前。
途徑一個武夫的時候,這武夫猛地用肩膀向上官莞撞來,想要她出個大丑。然後不見上官莞如何動作,只是徑直走過,這名武夫保持着一撞的姿勢,動彈不得,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臉色蒼白。
帝京城中魚龍混雜,有些高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見到這一幕,許多人頓時暗自了熄了爭風吃醋的念頭。這位年輕公子可不像什麼善茬,又是姓徐,天子腳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姑娘緩緩起身,正要爲上官莞引路,卻被上官莞伸出一根手指托起下巴,然後就聽上官莞問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被強迫擡起下巴的魏姑娘也不着惱動怒,柔柔道:“徐公子叫我清雨就好。”
上官莞收回手指,笑道:“好一個美人,就請領路罷。”
魏姑娘微微低頭,在前頭引路。上官莞揹負雙手跟隨其後。
兩人穿好鞋子,出來花廳之後,沿着一條廊道來到一座獨棟閣樓。推門而入,地面上鋪着一張從西域運來的地毯,擺有一張溫酒煮茶的小桌,桌面上各色茶具一應具備,還有一尊小小的紫銅香爐。
魏清雨在小桌後坐下,開始嫺熟老道地擺弄茶具。上官莞先是環顧四周,然後坐在魏清雨的身旁,直接將她擁入懷中。
魏清雨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後又慢慢軟了下來,靠在上官莞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