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一口價,秦素直接將這半句話給省略了,直接道:“四千太平錢。”
掌櫃的臉皮微微抽動一下,道:“我說過了,一口價。”
秦素道:“出來做買賣,從來都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你要覺得我給出的價格低了,再還回來就是。”
若是換成其他買家,掌櫃早就把他們丟出店外了,考慮到這二人來歷不凡,關鍵是境界修爲相當不俗,真要動起手來,也是勝負難料,所以掌櫃還是強壓了火氣,沒好氣道:“四千九百太平錢。”
秦素道:“一張聞香堂的上等麪皮也不過才一百太平錢,可以用四五年之久,只要十幾張便能用一輩子,若用這四千九百太平錢去買聞香堂的面具,三輩子也用不完。”
掌櫃怒道:“我這‘百華靈面’可以一代傳一代,十輩子也用不完。”
秦素顯然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太會做買賣的掌櫃竟然這麼能說會道,不由一窒,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李玄都看着秦素不太聰明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
秦素先是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然後才道:“我可不是長生境的老神仙,人生不過百年,活不了十輩子那麼久,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馬牛,我只要過好這輩子就夠了,多出的幾千太平錢做什麼不好?”
掌櫃嘴角抽動一下,強忍怒氣道:“四千八百太平錢,不能再低了。”
秦素道:“掌櫃的應該明白落袋爲安的道理,就連街上的小販都知道,一文錢買一個饅頭,五文錢就能買六個饅頭,什麼都不如變成現錢放在自己的口袋裡安心。”
“小販那是薄利多銷,豈能與我的面具相比?”掌櫃終於壓抑不住心口的怒氣,道:“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就趕緊走人!”
“當然買。”秦素道:“一口價,四千五百太平錢。”
掌櫃猶豫了一下:“四千七百太平錢。”
秦素道:“四千六百太平錢成交。”
掌櫃重重嘆息一聲:“今天是真遇到了高人了。”
說罷,掌櫃將面具放回錦盒之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秦素眼神示意李玄都看住錦盒,以防被掉包,然後從自己的錦囊中取出四張嶄新的太平票。
太平票可以算是銀票的一種,與普通銀票不同的是,這種太平票由太平宗名下的太平錢莊發行,可供兌換太平錢。爲了防止假冒,太平票製作非常精細,以製作上等符籙的符紙製成,表面繪以各種太平宗秘傳的符籙紋路,唯有在中間寫有“天下天平”四字,而在背面同樣如此,只是“天下太平”四字變成了“太平無憂”。
一張太平票固定兌換一千枚太平錢,也就是一百枚無憂錢。若是兌換成白銀,那便是三萬兩銀子,着實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掌櫃接過太平票,隨手拿過自己的紫砂茶壺,直接將茶壺中的茶水倒在上面,只見得水珠滾動,太平票卻如蓮花一般,不溼分毫,然後他又運轉氣機,掌中生出火氣,在太平票上輕輕撫過。只見得他手掌所過之處,水氣蒸發,卻不見太平票有半點變焦發黃。
如此將四張太平票一一驗過之後,掌櫃點頭道:“水火不侵,是太平票沒錯。”
秦素又手腕翻轉,從袖口中抖落出六十個無憂錢在桌上,然後推向掌櫃。
掌櫃瞧了一眼,大袖一掃,桌上的一堆無憂錢便消失不見,笑道:“兩位客官,還瞧不起瞧本店的其他物事?”
秦素搖頭道:“不看了,已經是囊中空空。”
掌櫃本也沒報多大希望,就是隨口一問,見兩人沒有再買東西的意思,便將兩人送出店外。若是尋常買家,老掌櫃也許還要叮囑一句財不露白的道理,可是這兩位就算了,他們不去做雌雄雙盜就已經是幸事,誰還敢打他們的歪主意。
目送兩人遠去,老掌櫃轉身回了鋪子,將鋪門關了,有道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做成這筆買賣,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都不打算再開門做生意,去金鰲峰上找老友下棋論道,豈不美哉?據說不久之後在望仙台上還有一場清微宗四先生和六先生的比試,也不妨再去湊個熱鬧。
離開這間名爲“靈寶齋”的鋪子之後,李玄都和秦素又在山市中逛了一圈,買了些不需要太多銀錢的小玩意兒,直到中午時分,兩人才離開山市,往觀海樓的方向行去。
秦素取出剛買的“百華靈面”,覆在臉上,只見她盯着李玄都看了好一會兒之後,面具開始慢慢變化,李玄都則是越瞧越不對勁,這張臉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呢,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自己的樣子嗎,此時的秦素可是一身女裝,於是就出現了一個女子裝扮的李玄都,讓李玄都瞧着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李玄都趕忙道:“快換一個。”
秦素用李玄都的面孔微微一笑,以袖遮臉,放下袖子時,已經換成了白絹的相貌。
李玄都左右打量一番之後,道:“這件寶物倒是有些意思。”
秦素道:“以後再遇到韓邀月,想要甩脫他就容易許多了。”
李玄都道:“素素,不就是一個韓邀月嗎,他再敢來騷擾你,我連黑白譜的第一人唐秦都殺了,還怕他一個黑白譜第九?正好讓他試試我的新劍。”
秦素笑道:“不許搶功,唐秦明明是我殺的。”
“是我說錯了,秦大小姐居功至偉,我就是在一旁敲敲邊鼓。”李玄都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對上韓邀月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何必總躲着他,如果換成我,老三敢這麼找我的晦氣,我們早決出七八次生死了。老爺子和二師兄也絕不會坐視不管,秦伯父就不管管這事?”
秦素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韓邀月的孃親於我爹有大恩,韓邀月是她唯一的兒子,我爹也不好真把他如何。而且不瞞你說,我爹這幾年不斷閉關,想要更進一步,我實在不想因爲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讓他憂心,既然我自己能應付,那就先應付着,等日後再說。想來韓邀月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得寸進尺,愈發肆無忌憚。”
李玄都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沉思片刻之後正色說道:“以後此事交給我便是,我是一個外人,韓邀月幾次三番想要置我於死地,我殺了他,也不算違背江湖道義,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秦素沒有說話,而是取出自己的竹笛,放在脣間,笛聲悠揚婉轉。
李玄都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來到一個山高林密且人跡罕至的地方,秦素停下笛聲,問道:“這兒怎麼樣?”
李玄都點頭道:“是個殺人的好地方,一般而言,寶劍開鋒需要有兩個過程,一次是鑄劍師的開鋒,一次是殺人開鋒。”
說罷,就見四周山林中有身影晃動,簌簌作響。
這些人早在兩人從靈寶齋中出來的時候就盯上了他們兩人,一路尾隨,雖然他們隱蔽行蹤的手段也算高明,但哪裡瞞得過秦素和李玄都兩人,於是秦素吹奏笛聲,把他們一路引到此地,接下來便由李玄都出面,教一教這些人,什麼叫江湖險惡,什麼叫凡事都要擦亮了眼。
李玄都微笑道:“這是把我們兩個當成了初入江湖的肥羊,忘了出門在外財不露白的忌諱,於是想要做一筆大買賣,說不定不僅僅是劫財,還想要劫色,真是江湖險惡。”
秦素輕啐一聲:“就算劫色,也是劫你的色。”
李玄都輕笑道:“那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