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空,適宜踏青,不過在這個亂世時節,哪還有人有什麼踏青的心思。再者說了,此地如此偏僻,就算有踏青之人,也不會來這等荒郊野外。
李玄都行走江湖十幾年,對於這種殺人越貨的事情實在是司空見慣,不過倒也沒有如何輕視,敢於做這一行當買賣的,多半都有所依仗,尤其是那些將腦袋拴褲腰帶上的江湖散人,從來不乏亡命之徒,只要利益足夠誘人,常常會選擇與人拼命,與那些傳承有序、養尊處優的宗門弟子,截然不同,以命換命也是尋常事。若是在這些人的手中陰溝裡翻船,那可成了天大的笑話。
李玄都叮囑道:“待會兒若是動起手來,你還是爲我掠陣,其他的交給我便是,畢竟這些年來,我手上的血債極多,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也不差這一星半點。”
秦素用竹笛輕輕敲打手心,道:“放心就是,你自己小心。”
話音落下,從四周的林中掠出幾十道身影,李玄都隨意掃視一眼之後,卻是有些驚訝,這些人中境界最低的也有抱丹境,放在江湖中也當得起“好手”二字,至於玄元境,那便是尋常人眼中的高手了。
平心而論,若是去年這個時候的李玄都遇到如此陣仗,怕是凶多吉少。
不過現在嘛,李玄都連千餘人的青陽教軍陣都闖過,還怕這點陣仗?
如今的李玄都比起當年的紫府劍仙,脾氣要好上太多,換成當年的紫府劍仙,早已開始大開殺戒,絕不廢話半句,此時的李玄都卻是沒有急着動手,而是說道:“我不管你們來意爲何,我都勸你們一句,若是現在退去,我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
無一人答話。
他們都是江湖散人,這次臨時聯手,乾的是刀口舔血的買賣,自然是經過一番謀劃,若是因爲李玄都的一番話語就被嚇退,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爲首的是個魁偉大漢,使一口通體漆黑的鬼頭刀,直接將刀扛在肩上,冷笑道:“兩位能在靈寶齋中買東西,想來是出身不凡,說不定就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或是哪位天人境大宗師的心愛弟子,換成在其他地方,借我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兩位面前造次,說不定還要覥着臉湊在兩位面前混個臉熟,說幾句討喜的話。可是在這個地方嘛……”
魁梧大漢將扛在肩上的鬼頭刀落下,刀尖點地,冷笑道:“就別怪我們無禮了。”
在大漢身後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手中拿着一柄合攏的摺扇,正在輕輕拍打手心,他是這次聯手的推手之一,也算是此次謀劃的軍師人物。
青年生就一雙撩人桃花眼,目光越過李玄都,望向李玄都身後的秦素的,微微有些失望,方纔在山市的時候,分明還是個絕美女子,怎麼現在變成這般普通相貌了?莫不是臉上帶了一層面皮?想到這兒,青年“啪”的一聲展開手中摺扇,只見扇面上繪了六個神態各異的美人,只在最後的位置還有一塊留白。
扇上的六名美貌女子都已經遭了他的毒手,這六名女子身份各異,有富家千金,也有商人妾室,還有江湖女俠,無一例外,都是極美的女子,他打算再尋一名女子,湊夠七人,這柄被他命名爲“七美扇”的摺扇便算是大功告成。
今日他在山市見到了秦素,當時天色微亮,燈籠高懸,燈下看美人,頓時讓他一見傾心,這才主動謀劃了此事,別人是爲了求財,看中了兩人出入靈寶齋並被靈寶齋掌櫃親自閉門接待的身家,而他卻是看中了這個美人。
事後,其他人分財,他分文不取,只要這名女子。
青年又將目光轉向那名口氣大的嚇人的年輕男子,只覺得刺眼,他平生最厭惡兩種人,一種是窮酸卻有才華的書生,一種就是富貴公子,原因也簡單,他出身不上不下,瞧不上泥腿子,可又攀不上權貴的門檻,只好兩邊都討厭了。若是這兩種人落到他的手中,多半要生不如死。
這一路上,看着這兩人卿卿我我,打鬧笑語,讓他更是一肚子邪火,就憑這種貨色,如何能讓這等優秀女子青眼?還不是仗着有幾個臭錢,這錢是他自己賺的嗎?還不是仗着自家的長輩。
只是蒼天在上,現在的李玄都是真窮,真正有錢的是秦素,能拿出幾萬太平錢的女子,就算是放眼整個天下,那也是屈指可數。
這名青年文士自然不知道這些內幕,只覺得抓心撓肺,想着待會兒擒下這二人之後,非要在那男子的面前來一出活春宮不可,如此才能消去他的心頭之恨。
青年文士想到這個,望向那名女子的眼神愈發炙熱,開始尋思幾種最近剛剛學來的新鮮花樣,不知不覺間又慢慢合攏了摺扇,同時向前微微俯身彎腰,免得在衆人面前出醜尷尬。
青年人的淫邪眼神自然沒有逃過秦素的眼睛,秦素臉上流露出幾分不悅,道:“紫府,那些求財的都交給你了,不過淫賊卻要交給我來處置,我要讓他領教下本姑娘的手腕才行。”
李玄都微笑點頭道:“都依你。”
秦素報以一個笑臉。
那青年文士見這兩人身處險境之中還是如此眉來眼去,差點沒氣炸了肺。
不過未等他開口說話,就見在秦素在臉上輕輕一抹,已然恢復了本來相貌,而她手中則多出了一張面具,不輕不重說道:“這張面具價值五千太平錢,換成銀子,少說也有十五萬兩銀子之巨,足夠吃一輩子了,還有我們兩人身上的其他家當,換成上百萬銀子不成問題,幾輩子都吃不完,若有本事,儘管來拿就是。”
李玄都笑着接口道:“既然諸位都不願退去,那就是打定主意要富貴險中求了,不過我還是要最後嘮叨一句,這銀子雖好,就怕沒命去花。”
魁梧大漢眼神中幾分凝重,緩緩說道:“兩位的出身來歷必然是極不尋常的,見過的大世面極多,自然是不把我們這些小嘍囉放在眼中。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你們出身正道十二宗,有一位名列太玄榜的師父,那又如何?”
青年文士臉色陰沉,笑道:“我們盡是些沒有師承來歷之人,到時候分頭散去,天下之大,你們的師長宗門又去哪裡找我們?”
魁梧大漢大笑起來,青年文士亦是會心一笑。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之中,那一對年輕男女仍是渾不在意,這倒是讓他們有些心虛了,接着就聽那男子問道:“敢問諸位英雄好漢,可是那太玄榜上有名之人?”
諸多江湖散人面面相覷,這小子是不是失心瘋了?這是在胡言亂語什麼?如果他們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還會做這些勾當買賣?就算屈尊來做這等買賣,還會跟你們二人廢話許多?還不是因爲他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這纔想着套話幾句,好看出這兩人的深淺。
青年文士彷彿被逗樂,笑道:“我們當然不是太玄榜上的高人,難道還真讓我說對了,你們兩位是太玄榜高人的後輩?讓我想一想,在太玄榜中,‘天刀’秦清有一個女兒,名叫秦素,乃是少玄榜上有名之人,你們總不會是秦清的女兒女婿……”
說到後來,青年文士反而有些驚疑不定,說話聲音也是越來越小。
李玄都不想再與這幫早已把腦袋拴在腰帶上的傢伙廢話,道:“如果我距離太玄榜只剩一線之隔,你們逃不逃?”
李玄都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方纔讓你們退你們不退,現在爲時已晚。”
那魁梧大漢卻是沒有想這麼多,如果說剛纔他還有所忌憚,現在則是再無半分顧忌,因爲在他看來,太玄榜上任何一位高人,都是高高在上,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大多都是高坐宗門幕後,深居簡出,閉關玄修,哪個不是成名多年,哪個不是位高權重。他曾經有幸見過一位黑白譜上的高人,那位高人已經是古稀之年,這纔有了歸真境的渾厚修爲,眼前這名年輕人,不到而立之年,就敢說自己距離太玄榜只剩下一線?這牛皮豈不是吹到天上去了。若不是心虛,又何必吹牛?看來也是個一戳就破的紙老虎,在這兒故作鎮定。
就在說話間,其他人已經從四面八方合圍完畢,任這兩人,插翅難飛。
這些江湖散修,最低的也有抱丹境,而領頭的那名魁梧大漢和青年文士則有先天境的修爲,這等陣仗,別說是先天境的高手,就是戰力一般的歸真境遇到了,也要費一番手腳。
那名魁梧大漢不再猶豫,腳下一踩地面,身形一閃而逝。
下一刻,他出現在李玄都身前,臉龐猙獰,手中鬼頭刀橫掃千軍裂空而至,便要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雛鳥攔腰斬斷。
青年文士沒有急於出手,卻也緊隨其後,想要等待那魁梧漢子一刀逼迫這傢伙躲避,然後再跟上一擊必殺。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竟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一刀落下。
魁梧漢子眼見如此,心中一喜,可馬上就察覺到不對,一刀掃去,刀鋒距離此人身體還有三尺距離,竟是再也砍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