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大真人府是一座城池,那麼最堅固的城池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青陽教攻城,最常用的手法就是用奸細混入城中,然後裡應外合,打開城門。
此時徐無鬼便是如此,若是讓他從外面攻打大真人府,無論張靜修是否在大真人府中,都不可能成功,可如果讓他成功繞過大陣進入到大真人府中,有無張靜修坐鎮,就截然不同了。
就如一名絕頂武夫,固然銅皮鐵骨,可是五臟六腑還是脆弱。
徐無鬼將手中的黑球向上一丟,彷彿往油鍋里加水,一瞬之間只見雷雲滾滾盪漾,黑氣與紫氣相互交織,翻滾不休。
徐無鬼淡笑道:“‘太上三清龍虎大陣’之關鍵,就在於‘龍虎’二字。轉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尋常鐵。龍共虎,應聲裂。若不能龍虎相濟,這方大陣又有幾成威力?”
話音落下,巨大如山嶽的白虎虛影立時被小小黑球迅速吞沒,然後就見這顆黑球炸裂開來,將天幕染成了純粹的黑色,不見星辰,不見明月。
不同於王天笑的黑雲壓城,也不同於藏老人的黑氣遮天,徐無鬼並非是以雲氣遮擋天幕,而是直接將天幕“染”成了黑色,還不同於夜空,此時的天幕不見一絲一毫的光亮,似是濁氣上升,清氣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陰陽倒錯,強行改變天時,實乃是神鬼莫測的大神通。
這種變化實在太過明顯,哪怕此時正值夜間,也讓人立時察覺出不同,許多境界修爲不高之人,只是覺得渾身上下驟然一冷,似是突然從夏日來到了深秋,而上三境之人卻可以清晰感知到,此時此刻,天地元氣隔絕,地氣陰氣上升,整座大真人府彷彿變成了一座孤島。
蘇雲媗和秦素從書房中走出,望向天幕,秦素的臉色變得極爲凝重,喃喃道:“這一幕,我見過。”
“什麼?”蘇雲媗一驚。
秦素輕聲道:“我曾在夢中見過這一幕,黑色的天幕、炮聲、鎮魔井……”
“鎮魔井!”蘇雲媗立時將目光轉向鎮魔臺方向,嘴脣微動。
秦素眼神中閃過一分迷茫,她因爲“宿命通”而做的兩個夢已經實現,那她在船上的預感又是從何而來?
秦素不是愚笨之人,只是許多時候她不想去深思,此時立刻想到了那個名叫張不驚的遊俠兒和名叫徐有仁的書生。
秦素趕忙取出顏飛卿贈予她的卦籤,依訣起卦,占卜兇吉。
兇。
秦素只覺得渾身發寒,如芒在背,勉強定了定心神之後,又重起一卦。
“大凶”二字如鮮血一般刺入她的視線之中。
秦素臉色蒼白,低聲自語道:“徐有仁,徐無鬼,莫不是引狼入室?”
只是心神不定的蘇雲媗已經聽不到了。
萬法宗壇,是爲整個“太上三清龍虎大陣”的核心所在,佔地廣闊,堪比大真人府門前的巨大白玉廣場,而正中位置則是一方白玉祭臺,形圓象天,三層壇制,每層四面臺階各九級。上層中心爲一塊圓石,外鋪扇面形石塊九圈,內圈九塊,以九的倍數依次向外延展,欄板、望柱也都用九或九的倍數,象徵天數。
壇分三重,在第三重祭臺上立有龍虎雕像,此時白虎雕像上驟然崩起一塊碎石,整座祭臺轟然震動。
負責主持大陣的顏飛卿臉色驟然蒼白,吐出一口鮮血。
哪怕隔着一座陣法,也等同是他與地師徐無鬼間接交手一次,所受反噬之大,實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過顏飛卿還是小覷了地師的手段,哪怕同爲長生境的澹臺雲,在地師面前仍是要小心翼翼,更何況是此時大道未成的顏飛卿。
因爲剛纔交手的一線因果牽連,徐無鬼直接找到了顏飛卿的所在,一瞬之間,他分出部分神念,也是他的一尊身外化身,直接強行進入顏飛卿的識海之中。
顏飛卿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見自己從萬法宗壇來到了一處好似浩瀚星空所在之地,他穩了穩心神,心知自己這是潛入識海之中,不在現世。
緊接着有一道人影出現在顏飛卿的面前,身着黑袍,頭戴金冠,一派王侯氣象。
顏飛卿望着眼前之人,遲疑了一下:“地師徐無鬼?”
來人微微一笑,點頭承認。
顏飛卿心思一沉。
竟然是地師親至,無論是本尊還是身外化身,都讓顏飛卿當下的處境變得極爲兇險,堪稱是必死之地。
這個徐無鬼雖然面帶微笑,但眼神漠然,看着這個被稱爲小天師的年輕後輩。
顏飛卿深呼吸一口氣。
大天師有三大化身,分別對應造化、無量、逍遙三境,地師也應相差不多。最好的情況是一尊最弱的身外化身,可就算如此,眼前之人也是一位實打實的天人逍遙境。
天任逍遙境的修爲,長生境的感悟,幾乎不可能被人越境挑戰。
此時的顏飛卿距離天人境還差一步之遙,本來按照原來的軌跡,他與蘇雲媗成婚之後,以道家房中術合籍雙修,如此陰陽相濟,兩人便可順理成章地踏足天人境,可連番變故之下,顏飛卿哪裡還有這等心思,所以此時這一步差距便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本來顏飛卿有大陣爲依仗,身在萬法宗壇之中,也可比擬一位天人境,可此時被徐無鬼強行拉入識海之中,根本無法驅使大陣,只能憑藉自身修爲應對。
顏飛卿心知肚明,徐無鬼肯定不是要與自己這個晚輩爲難,他的根本目的在於正一宗的護山大陣“太上三清龍虎大陣”。
張靜修覓地閉關,本尊並不在大真人府,以“天師印”顯化的稚童化身與白繡裳已經離開大真人府,剩下能夠開啓大陣的只有顏飛卿和張靜沉,此時張靜沉被牽制在鎮魔臺,再解決了顏飛卿,便沒人能催動大陣。
若是徐無鬼身在大陣之外,任他通天之能,也會被大陣隔絕一切手段,萬不可能將主持陣法的顏飛卿拉入識海之中,可偏偏他此時也在大陣之內,許多手段便可盡情施展。
說到底,徐無鬼以有心算無心,早已算計到了種種變化可能,纔有此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局面。
若是大陣關閉,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能夠力挽狂瀾的,只有顏飛卿。
顏飛卿一震袍袖,袖口處有紫色雷霆環繞,此乃正一宗的大成之法“五雷天心正法”。
徐無鬼輕笑道:“‘五雷天心正法’固然厲害,可在感悟天人合一之前,威力不顯,倒不如我這風雷。”
說罷,他輕輕一揮大袖,袖間同樣有風雷涌動。
此乃“風雷雲氣生”。
兩道雷霆皆是神念顯化,而非真正的雷霆。
二雷相擊,顏飛卿的紫色風雷消失不見,徐無鬼的藍色風雷落在顏飛卿的身上,使其身形大震。
雖然這個徐無鬼只是部分神念所化,可本尊神念是何等強大,哪怕是張靜修也不敢說必勝,至多就是在伯仲之間。
顏飛卿如何能敵?
徐無鬼笑道:“張靜修自作聰明,想要開門揖盜,殊不知那尊身外化身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若不明修棧道,如何能暗渡陳倉?”
“張靜修壞我大計,我拿走他一個得意弟子,也算是公平。”
“非是我故意與晚輩爲難,實是情勢如此,不得不爲。”
顏飛卿並不言語,對於徐無鬼的話語也是充耳不聞,只是專心在身前畫出一道道符籙,因爲符籙數量太多的緣故,倒像是書生在書寫聖人篇章。
這些符籙生出一股磅礴巨力,要將徐無鬼驅逐出識海。
徐無鬼神色自若,嘴角帶着一絲玩味,分明是覺得顏飛卿奈何不得他。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徐無鬼只是一揮大袖,便吹散了顏飛卿費盡心力方纔畫出的符籙。
然後他身形一閃而逝,再不給這位小天師任何希望。
倒不是說顏飛卿畫完九九八十一道符籙之後,他就無法應對。
不管怎麼說,他都足足高了顏飛卿一個境界,涉及到歸真境和天人境之間的天塹,如何能夠越過?
只是他不想拖延,因爲他已經知道“天師印”已經在返回雲錦山的路上,他要速戰速決,最起碼要讓“太上三清龍虎大陣”在一個時辰內都無法發揮威力,確保自己能安然後撤。
徐無鬼一掌拍在顏飛卿的頭頂上,陰氣倒灌。
顏飛卿雙眼之中驟然出現一幅栩栩如生的畫,無數的烈火組成了一方巨大的湖泊,好似是古書中記載的雲夢澤,在湖泊上空,又有無數的仙鶴振翅而飛,羽翼揮動之間灑落下無數流火,落於湖面之上,好似火雨陣陣,激起無數漣漪。天地之間火紅一片,火焰,還是火焰,純粹到極致的熾熱。
可在一瞬之間,所有的火焰盡數熄滅,一片死寂的陰寒淹沒了一切,仙鶴定格不動,流火化作冰晶,火雨凝結半空,天地之間只剩下黑白二色。
正端坐在萬法宗壇上的顏飛卿七竅流血,頭顱緩緩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