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笑道:“我不太擅長扮豬吃老虎,不過你們願意小看我,我也沒什麼意見。”
老人挑了挑眉頭:“扮豬吃老虎?怕不是扮老虎吃豬!世間鼠輩,如何裝得老虎?”
李玄都不在意,周淑寧卻是不服氣了,心中暗道:“大天師何等人物,都要對哥哥以禮相待,你又是什麼角色,也敢口出狂言?”於是開口道:“跳樑小醜,安能肉眼識得豪傑之士?”
李玄都輕輕拍了下週淑寧:“哪有自賣自誇的。”
周淑寧輕哼道:“哪裡是自賣自誇了,師姐在傳信中都說了,如今哥哥身份不同尋常,大天師稱你表字,地師呼你小友,江湖中有幾人有此殊榮?”
高大老者笑了一聲:“真是好大的口氣,連老天師和地師都出來了,是不是東海老劍仙也對你以禮相待,西北澹臺雲還要與你結個善緣?”
李玄都沒有說話。
周淑寧臉色古怪,有些想笑。
李玄都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還是認爲在宮官走後就遭遇了這些人,實在太過巧合,所以他不認爲這是一個純粹的巧合,更像是別人設好的一個局,他不想入局,不想在這幾個時候再去橫生枝節,於是說道:“算了,我今天不與你們計較,只要你們報上名號,我可以放過這位世子殿下。”
李玄都一直信奉什麼樣的身份說什麼樣的話,哪怕這位高大老者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天人境大宗師,以李玄都現在的境界修爲,也有資格說出放過一行人的話語,只是世上聰明人太多,如果李玄都表現得畏畏縮縮,也許這些人還真以爲遇到了扮豬吃虎的人物,可李玄都直言相告,這些反而不信,在他們看來,倒像是李玄都在強撐聲勢想要嚇退他們。
見衆人都是一副看笑話的樣子,李玄都嘆息一聲:“也罷,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李玄都擡起腳復而落下,不輕不重,甚至沒在地面上留下一個腳印,可整個客棧都彷彿晃了一下,一股浩大氣機以他爲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
高大老者的臉色一變,透出幾分凝重:“有些本事,難怪有如此大的口氣。”
李玄都道:“我已經說過了,報上你們的名號,我可以放你們離去。”
高大老者笑了一笑,語氣森然道:“我可以報上名號,不過是誰放過誰,還是兩說呢。挺好了,我姓馬,在御馬監當差,這次是奉旨出京,有聖命在身。”
李玄都道:“御馬監,閣下莫不是御馬監掌印?司禮今爲十二監中第一署,其長與首揆對柄機要。御馬監雖最後設,然所掌乃御廄兵符等項,與兵部相關。內臣用事稍關兵柄者,輒改御馬銜以出,如督撫之兼司馬中丞。司禮監代皇帝審批閣票,與內閣對柄機要,實爲‘內相’。御馬監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柄,直接統領龍驤衛和虎驤衛,實爲內廷‘樞府’。除此之外,御馬監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爲內廷的大管家。當年青鸞衛都督府還未設立時,青衣司也由御馬監提督,與司禮監提督的儀鸞司分庭抗禮。直到英宗皇帝時,御馬監兵馬牽涉謀反一事,這纔開始削奪御馬監中權柄,使得御馬監不復當年聲勢,如今更是難以與司禮監相提並論。”
高大老者眼神陰沉:“閣下倒是對於內廷之事知之甚多。我正是御馬監掌印太監。”
從頭到尾,老者都沒有用“咱家”二字,嗓音更是聽不出半分尖銳,反而是渾厚有力,中氣十足,半點也看不出是一位閹人。
李玄都點了點頭:“我早就聽聞內廷有四大高手,司禮監掌印楊公公,司禮監首席秉筆柳公公,御馬監掌印馬公公,再加上一個兵仗局掌印石公公,都是大內高手,等閒不會離開皇宮,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裡見到四人中的馬公公,實在是有些……驚喜。”
朝廷有內外之分,外廷設內閣、五軍都督府、六部九卿、督查院等,內廷設十二監、四司、八局,統稱爲二十四衙門,按照律制只有這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宦官纔可以稱爲太監,下設左右少監,除此之外,再加上司禮監中的幾位秉筆,以及織造局、市舶司以及各地鎮守宦官,可以尊稱爲太監。
司禮監統領內廷,對等外廷內閣;御馬監統領禁軍,對等於外廷的五軍都督府。如今無論內廷外廷,都是文強武弱的局面,至於兵仗局,專門負責各種寶物、兵器、甲冑等,幾乎囊括了大魏皇室近二百年的珍藏,故而兵仗局掌印權位不高,卻十分關鍵。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四位大內高手,至於其他門內廷衙門中,是否還藏有高人,就只有大魏皇室自己清楚了,畢竟是天家底蘊,等閒小覷不得。
高大老者的眼皮微微一跳,江湖與廟堂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溝壑,使得兩者並不相通,“內廷四大高手”這個說法,不算隱秘,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知道的,最起碼要在公門內修行過一段時日纔有可能聽聞一二,再看此人身着青鸞衛的官服,難不成此人是潛藏在青鸞衛中的一位隱世高人?
馬公公看了眼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年輕世子,緩緩開口道:“這位世子殿下是燕王殿下的幼子,你既然對於朝廷如此熟悉,就該知道這位燕王殿下是什麼性情。”
李玄都臉色稍顯凝重。
如果不談那些如同被圈養的大小王爺,那麼真正能在朝堂上說話的王爺共有三位,分別是晉王、唐王、燕王,其中晉王和唐王是同輩人,尤其是晉王,最是年輕。當年太后謝雉拿下顧命四大臣時,只有二十七歲,協助謝太后謝雉的晉王,也不過剛到而立之年而已。那時候是天寶二年,如今是天寶七載,由此推算,晉王如今也不過才三十五歲而已。可燕王如今已經是古稀之年,不僅歲數比晉王大了一倍,而且輩分也高出一輩。不過這些都不是讓李玄都重視的原因,李玄都在意的是這位燕王與齊王之間的關係。
齊王就是徐先生,同時也地師徐無鬼,當年謝雉入宮一事,就有這位燕王的影子。
至於這位燕王幼子,李玄都當年在帝京時也聽說過,燕王老當益壯,於是老來得子,說是兒子,從歲數上來說,幾乎與孫子相差不多,難免驕縱,故而這位世子殿下在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跋扈,闖了不少大禍,不過都被燕王一一遮掩過去。不過當年張肅卿也是如日中天,這位燕王世子再怎麼跋扈,還不敢惹到張白圭和張白月兄妹二人的頭上,李玄都自然也是未曾得見。
李玄都心中暗忖:“堂堂御馬監掌印出京,身懷聖旨,怎麼會帶着這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紈絝子弟?就算朝廷腐朽至極,謝雉和晉王等人也不至於將國事如此兒戲。除非此人是代表了燕王,燕王與齊王關係親密,難不成這次御馬監等人出京與地師有關?或是與西北有關?”
如果這個猜測爲真,那麼李玄都可以斷定這就是宮官設下的一個局,因爲宮官篤定李玄都會對廟堂之事感興趣,同時也能間接說明宮官不希望馬公公等人能夠順利成行,想要借李玄都之手來攪亂謝雉的謀劃。
雖然明知道是宮官這個女子的計謀,但李玄都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一位大太監,一個燕王世子,站在馬公公身旁的那個帶刀之人,想來也不是尋常人等,這麼一夥人經過平安縣城,意欲何爲?答案也不難猜,平安縣是蘆州和荊州交界之地,過了平安縣,自然是荊州境內,難道是去江陵府見趙良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