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什麼就“時機已到”了!
地面又一陣不祥的悶響,趙檎丹一把扶住牆,腦子裡此起彼伏的念頭浪潮似的奔涌而過:太歲做了什麼?這怎麼好像不是要混進凌雲山, 是要進凌雲山拆鎮山陣?陸吾瘋了嗎?還是大宛跟南蜀要開戰?
潛伏在泉城待命的陸吾也愣了, 這動靜跟說好的不一樣。
對此, 陸吾經驗豐富, 立刻一五一十地呈報給了白先生。
連奚平這會兒也有點懵——因爲這一震不是他乾的。
確切地說, 他還沒來得及行那缺德之事呢!
奚平接到阿響傳信,得知王格羅寶現身、衆邪祟聚齊,就轉手給黎闕如發了那封“飛鴻書”。
飛鴻書得解碼, 他估計黎老翻小本還得有一陣,正好夠他優哉遊哉地催發幾顆混入凌雲山的轉生木樹種——奚平早感覺到魏誠響那附近有不少轉生木, 但沒去碰。那王格羅寶送信都埋在轉生木底下, 顯然對他的伴生木瞭如指掌。明知道轉生木可以過他神識、換他真身還不清理, 還要給他發領路請柬,一看就不對勁。
這些年, 奚平鑽研歪門邪道,學了不少東西,知道他以前能在轉生木裡亂竄,純粹是仗着當時大多數人沒防備。要是別人有心,不是沒辦法追蹤他本體、甚至打傷他神識的。
奚平原打算將計就計, 用轉生木將仙山的視線引向南海, 讓雙方認識一下, 熱鬧熱鬧。
不料種子還沒從天然肥裡冒出來, 凌雲山的地脈突然震了。
整個西大陸的靈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涌動了起來!
奚平喜歡混跡在人間聽牆根, 不愛望天叩地,但不代表他升靈八年還看不懂地脈。
巨大的威壓從凌雲仙山上掃過來, 一聲炸雷驚起了方圓幾千裡內的鳥,奚平將靈感附在眼睛上,驚見凌雲山頂有一塊濃雲,雲中九條怒龍瘋狂地翻騰着——是凌雲山的鎮山神器,九龍鼎!
奚平後脊一涼。
鎮山神器也驚動了他靈臺裡的照庭,支修倏地睜眼醒過來,照庭的劍光瞬間罩住他:“九龍……我就一眼沒看到,奚士庸你又幹什麼了?”
同時,周楹的聲音順着轉生木傳來,溫柔得讓人頭皮發麻:“小寶,你說有些人是不是五行缺條狗鏈?”
奚平不想讓師父費力氣,神識一卷將照庭堵了回去:“不是,冤枉啊,這回真不是我!我頂多是個未遂!”
魏誠響纔給他傳信,王格羅寶剛露面,還沒痛陳完蜜阿被迫害史,大邪祟們應該正是最謹慎小心的時候。何況這幾年,四大仙山的鎮山神器都給三天兩頭升起來的血月弄麻木了,就算南海那邊哪個廢物自己露了馬腳,被九龍鼎感知到,按理說也不該有這麼大動靜。
太離奇了,到底是什麼,居然搶在他之前,把鎮山神器氣得要發瘋?
南海上,王格羅寶那不太慷慨的陳詞被一聲巨響打斷。
廣安帝君人影一閃,落在西王母身側。
緊接着,小島地面震了起來,周遭海面上突然冒出了大量的氣泡。
讓廣安帝君束手無策的海底銘文被那些氣泡黏着浮了出來,一個接一個炸裂,隨後,氣泡中出現了一張變形的人臉,白衣白髮,脖頸上凸着青紫的血管,蛇似的沒入白紙面具裡。
魏誠響他們這些低階修士只看了一眼就眼球生疼,卻不妨礙她認出來,那氣泡裡的人臉是懸無。
懸無是神魔大戰年代生人,三嶽山掌門以下第一人,“銘法符”得了玄帝真傳,其造詣根本不是蜀人能想象的。就算凌雲天波老祖在世,那位馭獸道的祖宗也不見得能用銘文攔住他!
將一衆升靈隔絕的銘文頃刻失效,所有人都暴露在了人前,以升靈的耳力,方圓幾千海里內的私語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三嶽懸無!”
“三嶽山不是說他境界跌落了嗎?”
這下不認識懸無的也認識了。
下一刻,海水掀起巨浪,水中探出一隻慘白的大手,有山那麼高,一把抓向半空中王格羅寶的虛影。
王格羅寶水霧一樣地消散了。
西王母長袖一甩,大鯨船從她掌中飛了出去,將他們一島的人都罩了進去。廣安帝君沒上船,漆黑的長劍出鞘,劍身如他本人一樣樸實無華,幾乎看不見鋒芒,一劍分海而出,削上那水中的大手。
大手碰到劍氣瞬間,便重新幻化成海水,兩側翻起了幾十丈高的巨浪,直接將小島淹沒了。
大鯨船“刷”地被海浪衝開,另一隻慘白的手伸出來,攥住西王母他們的大鯨船。
廣安帝君回手一劍,同時,鯨船上所有法陣被西王母一把衝開,帶毒的黑瘴從船身上釋放出來,開出了大團的黑色山茶花。
裡應外合,鯨船脫了身,落水發出一聲長嘯。
廣安帝君簡短地說道:“阿婉,走!“
懸無雪白的身影破海而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哪裡走!“
話音沒落,南海幾乎沸騰,別說低階修士,就連廣安帝君都險些被這一嗓子從半空中震下來。
沒來得及鑽進護身仙器中的築基修士都給這聲音震暈了,魏誠響就算已經躲進了巨鯨腹中,眼前還是一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半跪在了地上,喉嚨發腥。
本能地,她伸手探入芥子中,去摸她封在裡面的轉生木牌。
手指碰到冰冷的木牌,魏誠響激靈一下回過神來。
太歲臨行前囑咐過,大邪祟中可能有一個頂級靈感,現在還沒露面,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要在南海動用轉生木,絕不能被那人看出她和太歲有牽扯,用凡人的手段聯繫。
她咬破舌尖,往自己嘴裡塞了一把丹藥,按住翻涌的內息,飛快地用隨身的新鴻機傳了信出去。
“懸無?”奚平破譯出密文,眼角一跳。
凌雲山頂,九龍幾乎擰成了麻花,積雨的雲到處流竄,瘋癲的大雨驟起驟停。
懸無不可能與“邪祟”爲伍,否則他非徹底走火入魔、變成下一個趙隱不可。
他被項榮重傷,真元受損,“邪祟”對他來說都是可以生吃的十全大補丸。此時南海上所有大小邪祟,不管肚子裡懷了哪個品種的鬼胎,都不可能會主動勾搭他。
那他是怎麼找到那南海秘境的?誰招來的?
奚平心裡飛快轉念:蜜阿族人推出王格羅寶,招攬八方邪祟,要麼是自己勢單力薄,真的想多團結點民間力量,造凌雲山的反;要麼就是想把這些邪祟一鍋燴了,煉出點什麼。
在奚平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他是蜜阿人,如果他真心想結盟,會一個一個私下裡談籌碼談交易。因爲大邪祟們不是乖乖聽話的綿羊,這羣人九死一生地混到現在,一個比一個詭計多端,沒有人能一呼百應。而且民間資源有限,難免衝突,他們互相之間很可能有仇,貿然把人聚集到一起,搞不好是“人多瞎搗亂,雞多不下蛋”。
現在看來……
“我眼界小了。”奚平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照庭說道,“升靈不夠塞牙縫,他們想一鍋燴的,恐怕不是這些升靈蝦米——想拿升靈們釣懸無,再用懸無釣九龍鼎。”
懸無身上刷的白漆掉色似的,慘白色順着他的腳滲入海水中,往四面八方擴散。
他雖被三嶽山打成叛逆,卻依然恪守着“不可竊天時”之誓,沒有靈山修補受損真元,便只能將活人當成靈石用——那些方纔被他震暈後浮在水面的築基修士給那素白的海水掃過,頃刻間變成了一具一具的人幹。
廣安帝君劍走弧線,抽劍斷水,與此同時,又有一道極亮的劍光落下,以劍修之間無言的默契,接上另外半邊。兩道劍光一明一暗,圍成了一圈,截斷了四下擴散的慘白,將懸無圈在了其中。
廣安帝君擡頭,見不遠處一身形高大的灰衣男子,方臉,長眉入鬢,頭髮比王格羅寶還卷,編成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垂在身前,手中一把靈蛇般的軟劍——正是來自北歷的野生升靈,傳說中北絕山腳下“瞎狼王”的繼承人,人稱“雪狼”。
廣安君與雪狼對視一眼,飛快地彼此點了下頭。
下一刻,懸無一聲怒吼,海底的銘文再一次被他抽了出來,衝着劍光畫的圈子衝了出去。
只聽“呲啦”一聲,彷彿熱油入水,銘文碰到劍氣濺起了百尺高的水花,噴出去的每一顆水珠裡都含着劍氣。海水中一條鮫鯊被生生彈出水面,飛到半空,不等落下,大魚身就被水珠中殘餘的劍氣割得四分五裂,噴了一場血雨。
劍氣圍的圈子破了。
數不清的銘文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重新排列,收割着戰場上大量的靈氣,裡三層外三層地在懸無身邊圍成一圈甲冑。
便聽一聲呼嘯,一把長戟從天而降,神柱似的戳進海水中。
那長戟似乎有翻山攪海之力,周遭狂暴的靈風頓時被吸得亂轉起來,一道一道的靈氣好像成了箭,將那些銘文衝撞了個七零八落。
一隻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握住長戟——來人衣着華貴非常,頭戴紫金冠、鬢角與鬍子裁得沒有一根雜毛,騷得活像剛娶完第十八房小妾。
北歷雪狼的目光落在那長戟上:“東皇。”
“哎呀,雪狼太子,幸會幸會,鄙人……”東皇說話間,猛地將長戟往下一壓,在南海中攪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懸無催動的銘文全卷亂了,“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放肆!”懸無的白髮驀地崩開了髮帶,獵獵海風中,他像一團怒放的曇花。
圓月般的彎刀乍現,隨即橫掃南海,斬向東皇戟。
東皇牛沒吹完,握長戟的手虎口便撕了開,整個人被懸無一刀撞出了幾十丈遠。東皇狼狽地將長戟插到水裡保持平衡,幾乎將海水切成了兩半。
懸無的白紙面具上浮起冷笑:“四個了,還有誰?還有誰?”
他話音沒落,突然騰空而起。
只見懸無在水中的倒影、海上浮沫中的鏡影……所有反光的地方,倒映出的“懸無”集體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可以假亂真的圓月刀風從四面八方的倒影裡飛出來,砍向懸無本尊!
交織的刀光匯成一張大網,一把將半空中的懸無絞住。懸無卻沒被亂刀切丁削片,被刀風捲起來的瞬間便重新化作海水,“噗嗤”一下散了。
本尊一散,影子也跟着散,諸多泡影與倒影中的“懸無”集體消失,只有一處人影消散得慢了一霎。
就這片刻的遲緩,海水中一隻手便一把抓向影中人。
影中人輕叱一聲,漆黑的紋刺橫出,被那巨手一把攥碎,那影中人有幾分狼狽地趁隙脫身,在海上現身,露出一張清秀的楚人面孔,漆黑的瞳孔外圈鑲着紅邊——世上第一個脫離靈相黵面的餘家灣大供奉,餘嘗。
西王母從鯨腹中脫身而出,手上戴了一雙反光的薄紗手套,伸手在海水中一攪,一朵黑色山茶花環繞她的手綻開擴散,絲絲縷縷的毒氣循着活物而去。來不及逃走的魚羣紛紛翻了上來,海水中慘白的手竟被那黑氣染了色,懸無驀地將周身黑霧甩開,一躍而出。
至此,歷、楚、百亂三傑,當世五大升靈匯聚,團團將懸無圍在了中間。
這時,躲在巨鯨腹中的魏誠響艱難地譯出了太歲傳來的新密文,瞳孔輕輕一縮:九龍鼎出世,脫身!
懸無紙面具上的五官放平,環視周遭,輕聲道:“還差三個。”
餘嘗將轉生木牌往袖中一扣,四平八穩地笑道:“大長老,不如你猜猜看,他們躲在哪。”
懸無紙面具上的嘴角高高地吊了起來:“聰明人是不會露面的,傻孩子……你沒聽見那南蠻說的嗎,南海秘境要蟬蛻才能打開。諸位以爲,幾個升靈可以代替一個蟬蛻?”
“升靈在蟬蛻聖人面前如螻蟻,沒有成千上萬只,怕是咬不死人。”東皇伸手一拈自己的鬍子,“可據我所知,懸無長老被貴派掌門重傷,真元受損,境界怕是已經從蟬蛻跌落了。就算能在三嶽靈山閉關養傷,短短八年也來不及彌補吧?何況我見長老形容消瘦、風塵僕僕,這些年過得有點顛沛流離啊。”
懸無“哈”了一聲,懶得同這等蠢貨搭腔。
蜜阿人這等下/賤種子,從來都只會躲在暗處玩詭術,天生卑劣,盛產陰險狡詐之徒,被打壓排擠不是沒有道理。王格羅寶早已經不見蹤影,分明是想用這幾個貪心的升靈邪祟勾住他,引來九龍鼎,借力撞開所謂南海秘境,將鎮山神器據爲己有以爲凌雲正宗。
據說蜜阿族蟬蛻“閉關”已久,由其弟子暫代族長之位,怕是早不行了,以至於這些南蠻後人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境界跌落,他堂堂三嶽東座長老,收拾幾個升靈也不過瞬息。這五人的真元正好夠他補上跌落的境界,到時候他倒要看看,南海秘境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