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坪是是非地,也是了結是非之地。
這處所處之山,羣山之中最爲矮平,放眼四方山遠道低,任何人也不能輕易伏擊坪上。
八畝地廣的這處山上平地,也正好處於矮山下就通四方山道,無論附近知風山通明山莊、琅琊派、首陽門、山陰幫都方便到達之處。
和涼州天垂嶺不同,兗州是非坪不能算是約下私鬥的名所,但是如果羣戰在此,結果可比在別處更瞭然。
仍能站着稱是,站不起來便非,這就是是非坪過去的規矩。
事到如今,通明山莊纔是是非坪上最高一等的規矩。
首陽門門主丁九家中行九,在他接手首陽門的時候,在他那輩弟子裡他也是行九。
丁九成爲家中老大和門內門主的過程都是一樣:死過前面八個,老九也是老大。
所以丁九的外號恰好是“八命無常”。他家八個兄姐雖然是死於遷徙或流匪,八個師兄師姐卻條條命案和知風山上通明山莊淩氏有關,他要做討命的無常。
世道卻比任何怨恨更加無常,這“八命無常”趕上了擁有“試劍怪物”的古來最強淩氏陣容。
丁九誰也沒帶,通明山莊這次通知得客氣,他卻明白到頭來首陽門和通明山莊淩氏的仇恨總有一天會結算,或者就是這天。
如果他死在是非坪,首陽門只是再會推出來個“九命無常”來就是了。
所以當丁九發現琅琊派來了十一個人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好笑。
如果通明山莊淩氏真是要找個藉口約人出來打架,琅琊派十一人的陣容不上不下,真是叫人覺得這些人到底來幹什麼。
琅琊派十一個人是由掌門人汪公徵爲首,汪公徵和丁九差不多都是七尺高,卻比丁九富態不少,手上總提着件玉如意。
丁九很早就想酸他總用玉如意作武器跟人拼,這種兵器雖然能用來施展短打功夫,打壞了他又要心疼,真正不像個武林派門之首。
不過丁九畢竟不敢當面酸他,誰知道琅琊派的繡花枕頭是不是如傳聞所說和那神秘的“如意齋”搭上了線,可切實地是受“四山兩宗一府司”的殊勝宗發話庇護。
汪公徵帶來的卻都是年輕弟子,各個神態都不太像江湖人,如果不是受到殊勝宗出言庇護一出,丁九甚至認爲這些年裡知風山一帶四門派裡琅琊派衰弱最甚。
兩派一十二個人先到也互相不招呼,丁九和汪公徵互相點一下頭就當見過了。
這兩人本來就誰也看不起誰。
丁九眼中看來,汪公徵就算背靠“如意齋”或者殊勝宗,也難成氣候。
指不定哪天汪公徵就會自己煉丹服藥吃出問題退位讓賢了,而琅琊派能接他任的人也都和他差不多。
而在汪公徵看來,丁九總是親自參與和別的派門糾紛,十足是個粗人。
到了這天巳時一刻,山陰幫的人也來了,而且只來了兩個人。
山陰幫幫主“伐山神斧”耿大安帶來個錦衣公子哥兒,看年紀和那通明山莊威房的“玉蕭竹劍”章凡白也差不多大。
這公子哥兒面目俊雅頭束珊瑚短冠,錦衣之外另罩着件銀絲短衫,手持一柄翡翠扇骨短扇,臉上自信神色過剩到甚至頗讓人徒生厭惡。
山陰幫出了三車“讓葉沉香”香木給琅琊派求薦“如意齋”這風聲已經傳開,只是後來又有風聲傳說望海角上“如意齋”莫名其妙給拆了,丁九沒把山陰幫多出來的這後輩新面孔和“如意齋”聯繫在一起。
汪公徵是聽派中副掌門應之柔說了山陰幫相求之事和後來的結果的,馬上想到這個青年人就是如意齋主門下弟子。
如意齋主顯得神通廣大,不知道他的弟子又是怎樣人物?
汪公徵不像應之柔一般對“如意齋”有股盲目的崇拜,對這位如意齋主弟子“武功智慧當今江湖少有敵手”並不怎麼相信,有心見識見識這小子深淺。
汪公徵正正態度,問道:“耿幫主,敢問這位小友是貴幫新入的幫衆嗎?還是耿幫主發現良材美玉,親收弟子了?”
耿大安明白這人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回道:“是我幫新入之血不假,你卻看輕了這位‘靜’公子身份。”
汪公徵道“哦?!”一聲,心想耿大安做人實際,想來這什麼“靜公子”真是有些本事已經摺服這人。
耿大安正色又道:“‘靜公子’本領非凡,耿大安心中佩服,已有心學習其功夫和手段。
此刻這位‘靜公子’是以山陰幫軍師身份在幫中做客,於我卻是恩師。”
汪公徵等一十二人和丁九都是一驚,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有這般本身能讓耿大安如此看重。
丁九又好奇道:“丁某有眼不識泰山,敢問‘靜公子’師承來歷?”
那“靜公子”笑道:“哈哈哈,我師從君子之風,生於自天地之間,學無定學,談不上任何師承來歷。”
汪公徵記得應之柔所說是如意齋主說要派來弟子,這人此刻不認他也弄不清是何用意。
“靜公子”又道:“閣下鎖鏈纏身,鎖鏈繫上刀尾鐵環,想來是這一帶有名的首陽門門主‘八命無常’王九了?”
丁九皺眉,這小子話問得不算客氣,他也語氣不善反問句:“是又如何?”
“靜公子”道:“閣下武功成名,智慧卻如此短淺。
試想一下,如果首陽門三年前攻上首陽山是佯攻,只作攻擊勢頭引下人馬便退,再將戰場拉在通明山莊鑄號粗工鑄場,那一戰結果如何?”
丁九眉頭緊鎖,想了一會兒道:“那戰雙方人馬甚多,通明山莊鑄號粗工鑄場內開戰鑄場必遭破壞……
……啊,你是說如此一來即使敗退,也可以阻通明山莊粗工鑄場交貨兗州刺史那批兵器,通明山莊忙於此事無太多的力量短時間內報復,首陽門當得喘息之機?”
幹聖一年秋,首陽門曾會齊人手趁着“試劍怪物”不知道隱身哪處山林攻山,攻勢受阻之後退回自己地盤又馬上給通明山莊威房人馬攻擊據地,反是損失慘重的一方。
這小子怕是聽到此事,又查到通明山莊鑄號幹聖年交貨兗州軍方那事結合起來,才做得出這馬後炮主意。
不過既然當時首陽門沒人想到這層,丁九這也沒底氣去說他馬後炮。
“然也。”“靜公子”繼續道:“人在江湖,眼光卻不可只放在江湖事上。
丁門主能問在下來歷,卻沒想通人若行走江湖時時都有背後更深的關係,當年不想到力所不及總能替對方先斷關係來換取優勢,目光不是短淺了嗎?”
丁九道:“哼!江湖事江湖了,首陽門上下不屑此類手段。”
這話雖然說得漂亮,卻也和承認剛纔“靜公子”提到的手段若行之很可能有效沒兩樣。
汪公徵點點頭,應之柔所說的事倒是有些道理,這人確實有些智慧。
耿大安頭腦也跟上,心知這說法不假,又想到如果每次都有如此之人在旁策劃,三個門派找一個門派的茬至少也能讓通明山莊淩氏疲於應付。
“靜公子”道:“方纔在下也只是借戰例述說簡單道理。
目前尚未介紹確實是我失禮數,有失君子之風。
我名公孫靜,出身北海一帶。家師有命混不出名堂不讓提他名諱,所以不便告知,加上剛纔我唐突了丁門主,實在還請見諒。”
汪公徵心想,你真如如意齋主所說一個人能把凌家扳倒的話你弄出名堂別人省去麻煩,倒是樁皆大歡喜的買賣。
通明山莊人馬此刻也終於到了,通明山莊凌家以知風山一帶主人自居,此刻也毫不介意約會晚到。
通明山莊人馬來的人以凌家大爺莊主凌泰安爲首,威房主事通明山莊“外姓第一人”單固居次,年輕輩“玉蕭竹劍”章凡白、“鋒芒不讓”韋德、“閉眼太歲”陳至三人隨行。
威房在知風山一帶四處開戰,不是威房記名弟子的陳至也因爲秦雋總跟威房出去當玩鬧一樣摻和數次出手相助闖出名號,這幾個人在是非坪上先到三派人馬眼裡都是熟面孔。
陳至“閉眼”特徵較爲明顯,公孫靜一眼看去盯着打量,沒注意到自己眼睛其實和他對上。
可惜“試劍怪物”沒來,公孫靜暗自這麼想,他對自己武功也頗自負,想一睹凌家三爺風采。
通明山莊一方自然是由大爺凌泰安主事,他站定之後馬上開口:“抱歉晚來了一兩刻。三派看起來已經聊起來了,不知是聊何要事?”
丁九冷笑諷道:“你想聽我們聊的要事,那包括說你們凌家壞話的事在內嗎?”
凌泰安泰然道:“那自然不用細說。”
丁九直截了當答道:“如果是這樣,那大爺可認爲我們三派什麼也沒聊。”
“鋒芒不讓”韋德這時插嘴:“三派頭頭兒都在這裡聚着說本山莊壞話,看來平日也確實沒什麼別的要事。”
凌泰安道:“韋德!不可唐突!”
韋德道:“是,莊主。”
其實在場熟悉的人都知道韋德這張嘴既然給凌家大爺帶到這裡來,那多半就是帶來讓他開口的。
凌泰安馬上道:“抱歉,這孩子嘴巴向來如此……咦,這一位怎麼沒見過,是哪裡來的貴客?”
公孫靜知道是問自己,動個眼色,耿大安會意馬上上前。
耿大安道:“這一位是本幫新進軍師,號‘四動驚神’公孫靜,公孫公子喜歡別人叫他‘靜公子’。”
韋德插口道:“啊既然是‘公孫’,公共的孫子,大家叫他‘孫子’不就好了。
還單獨指定別人叫他‘靜公子’,脫褲子放屁嗎?”
“嗯?!”公孫靜臉色還沒變,耿大安先替他怒疑一聲。
凌泰安喝道:“韋德!”
韋德收聲,仍小聲碎念道:“本來就是嘛,別人要精神隨便動一動就能精神起來,他還要‘四動’,這小子渾身上下都是多此一舉。”
大爺凌泰安帶韋德來確實是想嘴上不輸人,讓他嗆聲負責維持氣勢,此刻出來個神秘人物他還不分場合,凌泰安也覺得不太管得住。
那公孫靜倒是面色不變,他也聽清韋德的話,竟然接下來:“這位兄臺怕是聽岔了,在下‘四動驚神’的名號乃是別人雅贈,說的是‘驚異’的‘驚’,神乃是‘神仙’的神。”
凌泰安道:“請公子賜教,想來是我門下不太清楚公子名號涵義纔會唐突。”
凌泰安疑心這人來歷,巴不得他多說一點自己的事。
公孫靜展開手中翡翠骨折扇,緩緩道:“朋友贈我這‘四動驚神’名號,是說我‘手起翻雲’‘落手覆雨’‘擺手驚天’‘罷手動地’怎樣動也不對,最好一動不動。
好在我單名一個‘靜’字,也確實喜歡安靜,所以更喜歡別人叫在下‘靜公子’。”
好一個妄人!
韋德又道:“那你還好不是患有多動症,不然我倒好奇天下哪裡能容得下你。”
這句嗆得就很對了,凌泰安決定放任韋德,打壓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子氣焰。
不爽這種狂妄的在場還有個啓陽門門主丁九,他道:“那‘靜公子’不妨動動看,說不定我們真能給你驚了。”
公孫靜道:“好說, 既然有人有興趣……通明山莊凌家這次召集三派,定有要事,進入正題之前,我就獻醜一動好了。”
這人說話口氣越是謙卑,內容越是狂妄,這次倒像是要來個“反客爲主”。
凌泰安此刻也難免口氣不善,諷道:“那就有請山陰幫軍師先動,我們的正事可以等大家驚魂安定後再談。”
公孫靜信步走前兩步,手一翻袖一放,取出卷東西來。
那是一幅成卷布軸。
他要用這東西驚誰?在場餘人都很好奇。
耿大安接過卷軸,公孫靜突然道:“交給琅琊派汪掌門先觀閱此卷,驚人之事馬上發生。”
耿大安點頭將卷軸捧給汪公徵,後者帶着疑惑表情接下。
搞什麼名堂?想到事情可能涉及什麼秘密,汪公徵斥開身後弟子在其他人好奇目光中獨自展開布卷卷軸。
他的目光先是一直,隨後目不轉睛盯着捲上內容,居然連冷汗都下了下來。
凌泰安道:“汪掌門,何事如此值得驚訝,我看你都看呆了,快讓我們也驚訝一下。”
公孫靜也道:“是啊,汪掌門,這總要讓其他人也看到的。”
汪公徵點頭道:“是,是……這……這要讓知風山各派都看到比較好。”
說完,汪公徵富態的身子突然一躍而起,他要奪路而逃!
衆人各自反應,只有公孫靜神態自若,顯然是早料到發展。
“四動驚神”公孫靜只輕輕一動,果然就改變了形勢,讓是非坪上這日要論的是非更加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