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鶯兒等人低低哭泣出聲,伏拜叩首。
容若拿着那塊莫名其妙的玉,用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四周,這才發現,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也莫名其妙得古怪到極點。
他終於忍耐不住,大聲說:“這是怎麼回事?”
肖鶯兒擡首看了看他,然後大禮拜出:“老主人身後之事,如何處理,還請主人訓示。”
容若張大了嘴:“你說什麼?”
“老主人已將日月寶玉,交給主人。此物可以號令日月堂內所有弟子,調動日月堂全部財物,查看日月堂一切隱密,得此物者,就是日月堂的主人。”肖鶯兒沉靜地說:“老主人是爲選擇繼承日月堂之人,才大會天下英雄的。此時,他已經選定了。有我們這些日月堂弟子親眼所見,許大俠和陸大人在旁見證,任何人都不能置疑主人的地位。”
容若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伸手指指明若離,再指指自己,低頭看看那塊染着血的美玉,最終,徹底呆住。
“這太荒唐了,我不幹。”容若想也沒想就大叫起來。
許豪卓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們這些人急巴巴跑來搶個頭破血流,弄得命案連連的目標,這個人輕鬆獲得,卻根本不想要。
蕭遠臉上神色似笑非笑,這個傢伙,連皇帝都不怎麼想幹,何況這莫名其妙的殺手頭目。
肖鶯兒大聲說:“前主人已將一切傳於主人,主人如果袖手不顧,日月堂上下,唯死而已。”
容若瞪着她:“你不要說得這麼嚇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在家裡玩玩無妨,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怎麼會是玩笑?前主人以前一直沒有指定繼承人,此刻忽然暴死,日月堂偌大基業何託,內部必然鬥得天昏地暗,不知會有多少死傷,此其一。而今天下英雄多聚於明月居內,爲的就是這龐大的基業,到頭來,誰也沒得到,卻還弄出一堆命案,前院已是罵聲一片,明秀閣內,疑影重重。此時主人暴斃,無人主持大局,衆弟子羣龍無首,如何應付得了這一番鉅變,如果前院暴起風雲,衆高手大打出手,如何抵擋。還有明秀閣兩樁命案,牽涉的背景勢力都不小,日月堂怎樣交代?此其二。日月堂屹立濟州多年,偌大財富,驚人基業,不知引來多少人,只是礙於前主人的威勢,不敢妄爲,而今舊主暴亡,天知道會有多少隻黑手向日月堂伸過來,明爭暗鬥,商場擠壓,江湖威逼,失去主宰的日月堂,自身尚且混亂內鬥,又如何應付處處戰場。到了如此地步,除了一死,還有什麼別的路走。”
難得肖鶯兒乍逢鉅變,侃侃而談,有理有據,竟說得人人點頭。
就是容若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駁她,只得嘟噥起來:“這也是你們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確是日月堂之事,原以爲,公子宅心仁厚,必不致袖手旁觀,總要出面救我們於水火之中,纔不負前主人生前相托,但公子若是無心於此,我等豈敢相強,不如就在這裡陪前主人同死就是。”肖鶯兒淡淡說來,竟是斬釘截鐵。
容若怔了一怔,瞪着她嘆氣:“你以前行刺我時,我以爲,你只是一個普通刺客,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這樣厲害,想必是明先生的左右手,最最得他信任之人吧?”
肖鶯兒神色一正:“當日冒犯主人,特此向主人謝罪。”
話音未落,她已擎出一把匕首,對着胸口就扎進去。
容若嚇了一跳,情急間,伸手往她的匕首抓去。
肖鶯兒出手快絕,毫無虛假,真的直扎進心口,不過,匕首入肉不過一寸,鮮血剛剛溢出,就被容若抓住了。
若是別的高手,可以輕輕拿住肖鶯兒的腕脈,也可以彈指就彈飛匕首,可是容若武功太爛,情急阻止,竟是傻乎乎拿自己血肉的手掌去抓匕首。
等到手上被割上,血流了一匕首,他才慘叫一聲,抱着受傷的手直跳。
肖鶯兒的匕首刺出用了全力,可是被容若一抓,見他手上流血,唯恐把傷口擴大,連忙收力,不敢再刺,只怔怔望着流血的容若,再低頭望望匕首。
匕首上一片鮮紅,她與他的血流在一起,已不可分辨。
她一個柔弱女兒胸口受傷,還沒出聲呢!容若那個大男子漢,卻已是慘叫連連,就差沒哀哀大哭了。
蕭遠冷笑一聲,蘇良皺起眉頭,趙儀頭疼地走過來,抓起容若的手給他上藥。
好在他們少年雄心,一心要闖江湖,總隨身帶着傷藥,但處理傷口的動作卻實在不夠靈活,甚至有些笨拙,也不知道是沒經驗,還是根本故意,弄得容若動輒抽氣,臉部肌肉皺成一團。
容若一邊倒抽着冷氣,緊鎖着眉頭,一邊望着肖鶯兒苦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們這些江湖人,爲什麼大多殺人不眨眼,完全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現在才知道,你們連自己的命都不肯珍惜,更別指望去在意別人的性命了。”
說到這裡,他有些無奈的嘆息了一聲,眼望肖鶯兒,又笑了一笑:“說起來,好像每次見到你,我都要流血呢!第一次是出銀子大出血,第二次……”
他頓了一頓,沒有說話,肖鶯兒卻微微有些恍惚。
第二次,她利用柳非煙行刺他,他的血,染紅了衣襟和匕首。第三次,她咬舌自盡,卻咬着了他的手指,滿口都是他的鮮血,而今天……
容若忽然振聲一笑,打斷了肖鶯兒的沉思:“是不是,我不接手日月堂,你就一定要死?”
肖鶯兒毫不猶豫地道:“主人若不肯接管日月堂,死的絕不止我一個人。”
“好,我答應你。”容若慨然道。
因爲回答得太乾脆,反而讓滿密室的人,同時一怔。
肖鶯兒只會怔怔望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若嘆氣聳肩,想要攤攤手,被正給他包紮傷口的趙儀在傷口上用力一按,痛得一聲慘叫,差點流出眼淚來,半天才緩過勁來,對着肖鶯兒苦笑:“我必須承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雖然老套,但效果的確非常好。”
肖鶯兒一語不發,對着容若深深拜下,其他的日月堂弟子也一齊拜下去,齊聲道:“主人。”
容若嘆了口氣,勉強就算回答了這聲呼喚,身分正式變更爲──日月堂的新主人。
“恭喜容公子。”很客套,很場面,很無聊,也明顯沒有任何誠意的話從許豪卓嘴裡說出來。
容若也懶得應付他,頭也不擡一下:“接手這樣的爛攤子,是值得恭喜的事嗎?”
許豪卓被頂得一愣。
容若已是迅快地說:“明先生的死訊瞞不住的,我們先查驗屍體,看看能否查出線索。另外,鶯兒,我想我要名正言順接手一切,需要不少手續吧!你來安排吧!還有,前院那些人已經快爆發了,再不處理,隨時會有大亂子,陸大人,我看,是否解除官兵的封鎖,讓他們可以自由離去。鶯兒,你也去告訴他們,已經不需要再從他們當中挑繼承人了,讓他們自己走吧!”
“可是,殺人兇手……”肖鶯兒略有遲疑。
“我相信,真正殺人的,不會是前院那些算不上超等的高手,就算真有一流的超級殺手,混在他們中間,想必也不會就此罷手,就算我們放他們走,還是會留下來了。如果我們因爲不放心,而把所有人的行動加以限制,這些江湖人,性子粗豪,只要稍受挑撥,隨時就會發生變亂,必須立刻把危險消弭於無形纔好。”
“是是是。”陸道靜連連稱是,在別人眼中,他這一地父母官,簡直就似容若的小跟班一樣聽話。
不過,他倒也不僅僅是畏於容若的身分,而是清楚,如果在他的治下,發生大規模對抗官府的械鬥,對他的仕途會有多麼惡劣的影響。
“但是,他們都是爲了奪取繼承人之位而來,就這麼讓他們走,只怕他們也不甘心。”
容若一揮手:“簡單,每人給二百兩銀子,謝謝他們撥冗前來參加盛會,所以表示些許心意,不肯走的,就不必給了。我算明白了,江湖人,也是人,也要衣食住行,也要吃穿用度,這些人在武林中都屬中層人士,想必身上的銀子不會太寬裕。”
“他們是爲日月堂而來,區區二百兩,可以打發得了嗎?”肖鶯兒略有猶疑。
“他們的確是爲了日月堂而來,可是在這裡幾天下來,前院的死傷爭鬥還少嗎?再加上昨天蘇良和趙儀的大顯神威,大大打擊了他們的信心,他們清楚明白,就算留下來,爭到的機會,也少得可憐,而且還會被官府當成嫌犯來看管。我再下令,肯走的發銀子,不肯走的不發,與其兩手空空犯人也似的留下來,不如拿上一筆,自去逍遙快活。”
肖鶯兒點點頭,面露信服之色,明顯是相信了容若的判斷。
容若揮揮手:“你怎麼還不去?”
肖鶯兒面有難色:“主人,真要打發那麼多人,需要一大筆銀子,日月堂不是拿不出來,只是現在主人還沒有正式繼承一切,各方面的主事都沒有來拜見主人,帳目名冊,都還沒有交接,這種情況下,我無法動用這麼大的款項。”
“早說啊!這算什麼問題。”容若隨手往袖子裡一摸,摸出幾張數目巨大的銀票,順手一遞:“你自己換成小額銀票發下去就是。”
許豪卓眼尖,瞄到銀票上的數字,微微一震,瞳孔猛然收縮起來。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相信,這個人,或許真的是像他剛纔表現出來的那樣,完全不把日月堂的驚天基業當回事的。
肖鶯兒卻是連數目也不看,低着頭伸出雙手把銀票接過,恭敬地施了一禮,方纔快速退出去。
陸道靜也知這件事情處理得一個不好,必生變亂,親自帶了人跟去,打算用官府的力量,適當地彈壓可能會起的爭執。
容若這纔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對性德點點頭:“幫我看看,他怎麼回事?”
性德一語不發,俯身查看明若離的屍體。
所有人都望着他,等待他的結論。
不一會兒,性德擡頭道:“他前胸有兩處劍傷,背後三處刀傷,但不是由任何劍法刀法造成的,這樣的傷痕,就算是普通人,拿着劍來刺、刀來砍,也可以做到,前提是他站着不動讓人砍。”
“這不可能。”在場的人除容若外,幾乎異口同聲地叫出來。
容若皺眉沉思,然後道:“現在這裡誰能做主?”
一個年輕英悍的日月堂弟子躬身施禮:“屬下松風,是前主人的隨身侍從,明心樓內外一切事務,一向由我打理。”
容若認得他就是守在大門外,並且指揮其他護衛給自己讓路的人,可見必是明若離心腹之人:“你在外面,可曾聽到過特別的動靜?”
“沒有。”松風臉色蒼白:“前主人說最近連連發生怪事,所以要入密室靜思,吩咐我們不能打擾,我親眼看到主人進入密室,我自己再把房門關上,一直守在外面,並不曾離開半步,沒有人進去過,甚至連裡面密室的門,也沒有聽到有再次打開的聲音。”
容若點點頭,繞着密室轉了一圈,整間密室四面牆,居然全是用整塊整塊的鋼板製成。容若一邊走,一邊用手拍着牆,最後無奈地確定,這間密室的的確確,除了唯一的門戶之外,絕無其他進入的可能。
事實上,這一點,松風也做出了證明:“主人,我從八歲就跟隨舊主,隨侍起居,這明心樓上下不是沒有機關,但絕沒有哪一個機關可以瞞過我的耳目,進入密室。”
“可是,明先生死了,是被刀砍劍戮,流血過多而死。”容若往四周一指:“這裡甚至沒有找到任何造成傷口的兇器,你們覺得這說得通嗎?”
容若深深嘆了口氣,這纔是典型的,最考驗智力的密室謀殺案啊!可惜他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他的的確確,不是什麼當神探的料。到目前爲止,心中還是紛亂一片,找不到任何線索。
誰能悄無聲息,瞞過所有人,進入日月堂的密室?
誰能輕鬆殺死明若離這樣的超級高手,又同樣不着痕跡地遁去?
兇手和殺死程承羽、餘鬆泉的,是同一個人嗎?
明月居中一系列血案,是否同司馬芸孃的死有直接關係?
明若離召集天下英雄,開收徒大會,弄得廝殺不斷,到底有着什麼樣的目的呢?
容若覺得四面八方到處是看不見的網,正向他緩緩收攏,可是他拼盡全力,依然看不清楚,那撒網人模糊的面目。
一顆心漸漸沉下去,情緒幾乎陷入最低谷。
直至松風在一旁低聲道:“主人,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請主人即刻升坐正位,以正身份。”
容若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明若離在血泊中的屍體。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現實,一世英雄,龐大基業,到頭來,也不過如此。
他心中嘆息一聲,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