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獵之前

八月十五,天子大獵之期。

這一場大獵代表着少年皇帝終於可以長大成人,執掌皇權,代表着整個楚國的權力移交正式開始。

這個夜晚,舉國上下,楚京之內,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覺。不過,這些徹夜難眠的大人物中,絕對不包括大獵的第一當事人,楚國即將親政的少年皇帝。

容若最近練功,練得腰痠背疼腿抽筋,整日裡哀嚎連連,實在想不通,爲什麼武俠小說中的主角、配角、正派、反派,都這麼癡迷於做如此辛苦的事。

太累太辛苦,體力太透支,造成的結果就是一沾枕頭,立刻沉沉睡去。第二天天不亮,又被性德用絕對談不上溫柔體貼、恭敬守禮的方式,把他直接從美夢中拖出來,揪着半夢半醒的他,繼續悲慘的練功歲月。

很多次,容若都想就“清晨練功是否必不可少”這一論點,和性德展開一場捍衛真理和人權的辯論,不過,人家根本不理,其蠻橫不講理的態度,讓容若深刻了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痛苦,以及人工智能體完全不懂變通,死板到極點,絕對機械的處事方法。

就算當初是他自己說要練功的,不過,如今他這個當事人都受不了苦了,想要改主意了,憑什麼一個人工智能體,卻可以口口聲聲說些“程序任務已輸入,無法撤消”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當然,這樣的辛苦練功,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比如練功的時候,楚韻如會非常體貼他,有的時候甚至會耽誤她自己的練功,親自給他擦汗、送茶、噓寒問暖,讓容若感動得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場。

比如練完功之後,喊一聲全身痠軟,必然會有香噴噴兼水靈靈的宮女們上前,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捏腳的捏腳,真是全身舒暢,四萬八千個毛孔都清爽舒服。

每當這個時候,容若就特別能原諒那些爲了榮華富貴,變得像鬥雞也似,紅着眼睛你爭我奪的人。

以人類薄弱的定力,怎麼可能面對這麼強的誘惑,還把持得住原則呢?畢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有他容若這麼高貴的道德品質。

每當心馳神往之時,容若都不會忘記好好在心中捧自己一捧,以安撫吃盡苦頭的自己,然後在享受了美人服侍之後,舒舒服服睡他的大頭覺。

特別是昨天,爲了體貼他大獵時必然會面對的辛苦,性德終於手下留情,讓他只練了一個時辰的功,就可以休息了。

容若立刻抓緊時間,往牀上一倒,渾似這半個月來都沒睡過一個足覺一般,打算安安心心,一覺直睡到天亮。

但這,也僅僅只是他個人的美好願望罷了。

事實上,在三更時分,正是秋夜寒意最濃的時候,被子被某個無情的人工智能體毫不費力地掀走。

容若還閉着眼睛,在半夢半醒中掙扎抗議的時候,性德面不改色,單手端起侍月捧進來的一整盆洗臉水。

久經訓練,或者可以說,經過了屢次的慘痛教訓之後,容若沒有睜開眼,腦子也還來不及轉過來,嘴裡還在自然地說着抗議的話,身子卻是條件反射般一縮一掙,直接跳下牀,瞪大眼睛,無比精神地盯着做勢要倒的性德:“你有沒有人性?”

“沒有。”性德的回答既流利迅速又順理成章。

“陛下!”恭敬的呼叫之後,自然又是跪了一地的人。

容若搖搖頭,看着內殿裡竟然跪了二十多個宮女、太監,外殿那邊,居然也跪了一片。

看來,就連這些人都知道今天不同尋常,不管當不當值,居然全趕來了。

容若笑笑搖頭,揮揮手:“都起來吧!說過多少遍了,別動不動跪滿地,就是沒人把我的話當回事。”

衆人謝恩起身。侍月從性德手中接回金盆,領着另外三個捧玉碗、唾壺、緞巾的宮女一起半跪下去,齊聲道:“請皇上洗漱。”

容若就着宮女遞過的玉碗,喝了一口,吐在唾壺裡,低聲說:“侍月,你是她們的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跪別跪,就是不聽。”

侍月垂首斂眉,慌慌張張又站了起來,連聲說:“奴婢罪該萬死。”

容若嘆口氣:“第一、我也同樣和你說過無數次,不要說什麼罪該萬死的話;第二、別人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應該擡起頭,而不是擺出一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樣子。”

侍月無奈,擡起頭微微一笑,又急急垂首。

容若覺得她這羞澀的怯怯態度極是可愛,忍不住談興更濃:“看吧!你笑起來多好看,我看啊……”

“皇上,先穿好衣裳吧!小心着了涼。”一旁的太監總管秦福,見皇帝還穿着單衣,就這麼光顧着和宮女說話,忍不住低聲提醒。

容若點點頭,纔剛放下玉碗,自有一旁侍立的太監過來,給容若一件件穿衣。

容若眼神在前面四個年少宮女身上轉了一圈:“怎麼你們都穿得這樣單薄?不知道秋天涼嗎……啊……啾……”

話還沒說完,他自己倒打了個噴嚏,立刻又嚇跪了一殿人。

“奴才有罪,沒有照顧好陛下。”秦福和高壽一起磕首。

容若簡直要哀嘆了:“沒有事,只是我沒照顧好自己而已,關你們什麼事,全起來吧!”衆人還跪着不起來,容若怒喝了一聲:“起來。”

衆人這才彎腰躬背地站起來。

容若掃視衆人,深深嘆息:“爲了我一個人起牀,用得着你們這麼多人服侍嗎?寧願三歲沒娘,不願五更起牀,何況,現在才只是三更。以後,你們就不必……”他聲音一頓,給了衆人一個柔和的笑容:“或許用不着談以後,將來,我就煩不着你們了。”

太監、宮女們都不敢吭聲,侍月悄悄擡頭,偷偷地看容若一眼,又急急低下頭。

“皇上,衣裳還沒整好。”太監總管秦福聲音低沉,好像完全沒聽明白容若剛纔那句話可能含有的深意。

容若笑道:“不用,我自己來吧!這幾天,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就差吃飯也要別人餵了,這麼下去,萬一有哪一天,沒你們服侍我,我可就別活了。”

他一邊說,一邊真的自己動手整衣,一件件把衣裳穿好。

好在今日大獵,不能穿繁瑣的衣服,裡頭兩件平常中衣,外頭套一件繡了五爪金龍的箭服,明黃的色澤,亮麗奪目。束身勁裝,倒也給平時胡鬧亂來的他,平添了點兒英氣。再把最外頭內襯錦緞天馬棉的軟甲往身上一套,還真有點兒少年英雄的味道了。

容若沒穿過軟甲,三四個釦環都扣不上,扣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躁的時候,忽見一雙纖美白嫩的手覆過來,輕輕爲他把釦環扣上。侍月擡頭,輕柔一笑,又垂首退開。

容若不由也笑了一笑,取了手巾,洗好臉,回頭衝性德說:“好了,我們去見皇太后吧!”

才一走出宮門,卻見兩個少年,裝束整齊,精神抖擻,站得筆直。

容若愣了一愣:“蘇良、趙儀,你們守在宮門外幹什麼?”

蘇良和趙儀對視一眼,然後一齊說:“帶我們一起去。”

“去什麼,真以爲打獵很好玩嗎?小心讓流箭射傷了。”容若眉頭一皺。

蘇良湊近過來,聲音低得只有容若纔可以聽得到:“我們不能讓別人在我們之前殺了你。”

容若挑高了眉頭,看看一臉堅定的蘇良,和毫不動搖的趙儀,有些頭疼的嘆口氣:“好吧!好吧!要去就一起去吧!只是記着自己小心些,別讓……”他聲音一頓,又立即笑道:“別讓流箭啊,野獸啊給傷了,那你們可就壯志未酬身先死了。”

吩咐完這句話,他忽然轉過身,面對宮中所有的太監、宮女:“你們就都回去接着睡吧!不用擔心我……”

說到這裡,他在暗中算了算,到底有幾個人會真心擔心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眉目清美的侍月,笑着又道:“我走了。”

容若擡起手,揮了兩下,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滿宮的太監、宮女還覺莫名其妙,侍月遠遠凝望他的身影,眼中有異乎尋常的光芒閃爍。

容若揮手令擡御輦的太監們退開,自己安步當車直往太后的永樂宮而去。

前方掌燈的四個太監,以秦福爲首;後面守護的四個太監,以高壽爲主。另有十多個太監環護四周,都是皇太后宮中派來的一流高手,也是楚家隱在皇宮中的一股力量,如今,爲了保護容若,幾乎已經全出動了。

容若自己卻是一點緊張感也沒有,看看一左一右,臉色緊繃,好像整個人也繃在一起的蘇良和趙儀:“待會兒,我會下令準你們身上帶兵刃,真到了獵場,萬一擦破點油皮,跌傷了胳膊,人家還以爲我這皇帝沒眼光,就選用了你們這樣的沒用侍衛。”

這樣嘻嘻哈哈的關懷之語說出來,誰也鬧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蘇良和趙儀一起皺眉頭,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眉心皺得更緊了。

容若卻已懶得理他們了,衝性德笑問:“我剛纔跟那些太監、宮女說話,是不是有點兒像生離死別,會不會顯得太嚴重了?”

“你的生離或死別,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你只是一個被服侍的主人,換了別人,他們也一樣服侍,只要不讓他們殉葬,他們不會在意你的死活。”性德的回答硬邦邦到極點。

容若無可奈何地搖頭:“我真服了你,這個時候,安慰我,說點兒好話,說幾句大家會想念我、會爲我難過,這都不行嗎?虧得我這麼和善可親、平易近人、人見人愛呢!”

沒有人理他,對於出了名暴虐皇帝的自我評價,顯然沒有任何人打算髮表什麼意見。

容若見無人理會,只好訕訕地摸摸鼻子,悶頭往前走了。

雖然才三更半,但爲了皇帝大獵的事,似乎滿宮的太監、宮女、侍衛,全摸黑起牀了,遠遠的,見了容若,都紛紛拜下去。

容若一直帶着微笑,若是近處有人下拜,就親自過去扶起來,遠遠望見了人,就大叫一聲:“不要跪了。”

不過,皇上的旨意雖然不能違背,但內容太過不正常,也會讓奉旨者以爲自己聽錯了,而繼續往下拜。

容若也不惱,也不氣,也不喝斥嘆氣,自管帶着笑走過去,不厭其煩地一個個扶起來。

宮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今天的皇帝,特別不對頭,臉上的笑容非常溫和,眼睛裡閃動的光芒,像秋夜天空的星星一樣明亮,又如御花園中的池水一般清澈,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有了變化。

讓人感覺,他根本不是那個以暴虐殘忍而讓滿皇宮驚怕的殘暴皇帝,更不像最近那個嘻嘻哈哈,使寂寂深宮有了許多熱鬧笑聲的荒唐皇帝。

性德在一旁低聲道:“你這樣見人就扶,等你走到永樂宮,都要到四更半了。”

“有什麼關係?大獵的隊伍不是六更才正式出發嗎?”容若笑意從容,眼神異常的明澈。

“你的行爲太過分,太不合理法,太易引人懷疑。”

“那又怎麼樣了?我就算照足以前的規矩,註定要發生的事,還不是要發生。我想開了,不如我行我素,做回我自己吧!”容若淡淡一笑:“我以前就是太注意禮法,不想讓人覺得我太不對勁,所以一點點接受了這一切。別人動不動向我下跪,我視做理所當然;別人對我誠惶誠恐,恭恭敬敬,我覺得本應如此;別人給我穿衣,爲我梳頭,我認爲天經地義。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再不清醒一點,以後萬一忽然間什麼都沒了,那股子失落感,會逼得人發瘋的。權力的腐蝕作用啊!”

他像個哲學家似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感嘆,然後瞪了性德一眼:“還記得嗎?以前我對你說過,要你時時提醒我,不要犯這種錯誤,你做到了嗎?虧我還以爲,你真能像電腦一樣精密,設定好的事,樣樣辦成呢!該乾的事不幹,可以變通的事卻天天逼着我幹。害得我現在從勤勞樸實,自力更生的好青年,變成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懶得做的米蟲。而且,萬一別人不給我端菜端飯,不爲我梳頭穿衣,不朝我三呼萬歲,不衝我磕頭下跪,我反而有些不習慣了。要再不深自警醒,展開良好的自我批評,我就真變成倒在糖衣炮彈下的又一個權力腐蝕品了。”

他這裡長篇大論,唯一聽得懂的性德不理不睬,其他前前後後的人,個個聽得頭髮暈,就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這是某種旁人聽不懂的暗語?

而容若完全沒意識到,他隨口大發議論,害別人損失掉多少腦細胞,兀自高高興興地往前走,偶爾擡頭望向官員們等待御駕的南宮方向,無數燈光,遙遙地亮起一條火龍,看來,爲了他,還真害了不少人半夜起牀呢!

容若在心中毫無愧疚地懺悔了一聲,才一扭過頭來,卻發現自己前方,也自遠而近的來了許多燈火。

容若加快腳步往前走,兩邊幾十個燈籠一會合,纔看見燈光下楚韻如美麗的容顏。

容若三步兩步衝過去,伸手抓起楚韻如冰涼的手,呵了兩三口暖氣,放在自己手中搓着,關切地道:“怎麼你也這麼早起來,還特意過來接我。這秋天的夜風最易讓人生病了,我好像都有些感冒了。”

感覺到他掌中的溫暖一點點傳過來,楚韻如臉上微紅,低聲喚:“皇上。”

這一喚,僅有兩個字,卻竟似有無窮無盡的擔心,無以倫比的關懷。

容若心中感動,更加握緊了她的手,柔聲說:“別替我擔心,今天的大獵,不管出什麼大事,都傷不着我的。今天咱們一同打獵,夫妻同心,肯定射什麼中什麼,穩拿第一的。”

他這裡胡說八道,倒把楚韻如的滿心憂急打消了一點,忍不住低笑道:“皇上又說笑了,雖然楚國的女子也習騎射,女子卻總不好太拋頭露面,我須在車裡陪着皇太后,纔是道理。”

“什麼狗……那個的道理,女人不是人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過……”容若笑笑又道:“你說的也是,今天人太多,萬一有什麼沖沖撞撞,總還是在皇太后身邊安全一點。”

楚韻如神色微震,欲言又止,臉色略顯蒼白

容若自覺失言,忙大笑兩聲,糊弄過去:“快走吧!別讓母后等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拉着楚韻如輕快地跑了起來。

寂寂深宮中,他們飛奔的腳步,清晰明快。

容若的笑聲,隨着秋天的風,輕輕飄揚起來。

月漸西沉,天的盡頭,隱隱有光芒透出來。

天快亮了,黎明將至。

※※※

容若與楚韻如一起步入永樂宮,對着楚鳳儀雙雙下拜。

楚鳳儀不等他們拜下去,便一手挽一個,拉了他們起來:“別鬧這些虛套了,咱們用了早膳就要出宮了。”

千家萬戶,每天早上都要一家人坐在一處用早飯的,沒什麼奇怪。

但皇家用早飯的氣派卻大太了,大得離譜的桌子,滿桌子的菜,隔得遠遠的椅子,一溜站在桌旁,隨時準備給主子們挾菜的宮女。

儘管容若多少已有些習慣了皇家的派頭,不過,他以前自己用飯的時候,還是儘量儉省些的,看到這次特意擺出來全家團圓飯的氣派奢華,忍不住就想要搖頭嘆氣。

不過,面對楚鳳儀和楚韻如,他既沒搖頭,也沒嘆氣,而是笑了一笑,快步走上前,揮揮手把宮女們全趕開,自己親手把三張隔得老遠的椅子搬到一處,挨着桌子放好。然後直接在桌上取了七八盤菜,一起放在椅子前的桌面上。這才笑着回頭,扶楚鳳儀入座,又來拉楚韻如。

“母后、韻如,既是全家用飯,就得像一家人,親親熱熱坐在一塊纔好。”他口裡說着,手上已經爲楚鳳儀盛了一小碗珍珠湯,又去替楚韻如挾菜。

他以前讀書的時候,曾交過女朋友,爲女朋友寫作業,替女朋友拿書包,幫女朋友佔位子,吃飯的時候,給女朋友打飯、拉椅子、挾菜,一概都是做慣做熟的,這番做出來,真個無比流暢,看不出絲毫勉強,更不會給人一點虛僞的感覺。

莫說楚韻如受寵若驚,就連楚鳳儀平生第一次被兒子服侍,輕易就被他勾惹得心中一酸,本是想要笑的,莫名的,倒因骨肉情動,而讓雙眼悄悄地紅了。

楚鳳儀伸手止住容若忙碌的動作,低聲道:“皇上別忙了,坐下用膳吧!”

容若笑着坐下:“母后,既是一家人團聚,不要虛套,你也別叫我皇上了,喚我做若兒吧!我只叫你做娘,好不好?”

楚鳳儀淚盈於睫,望着容若真誠的笑臉,嘴脣微顫,好半天,才喚出一聲:“若兒。”

這一聲叫,真個無限深情,慈母萬千之愛,皆在心頭,聽得容若心中也是一震,恍惚間,覺得真是自己的母親在一聲聲喚着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也回了一聲:“娘。”

這一聲,竟也喚得無比真誠。

趙司言侍立在一旁,悄悄拭淚。

楚韻如則忙笑道:“大好的日子,母后……不,孃親和……”她看着容若,臉又微微一紅,一時想到不能叫他皇帝,又不便直呼蕭若,略一猶豫,終是放低聲音說:“夫君就莫再傷懷了。”

她一邊說,一邊挾了一筷子菜,想要放到楚鳳儀碗中,又有些不敢,擡眸見容若鼓勵的眼神和楚鳳儀溫和的笑容,這才略有些怯意地伸筷放下去。

楚鳳儀心中傷感,這般彼此談笑,互相佈菜,在旁人家中,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在他們皇室,竟是需要極大的膽子,極深的情誼,也只能偶爾做這麼一次兩次罷了。

好在,容若不似楚韻如還講究禮法規矩,他根本毫無顧忌,一邊說笑,一邊用膳,不時夾了菜給楚鳳儀和楚韻如布過去。

本來永樂宮中沉重凝肅的氣氛,不知不覺就輕鬆自然了起來。

楚鳳儀更注意到容若挾過來的菜,幾乎每一種都是平時她較愛吃的。可見這個孩兒,最近雖然嘻笑胡鬧得多,一問正事就顧左右而言他,對自己的飲食起居,竟是真正在意,用心問過了。

母親的心在兒子面前永遠是不設防的,就是再多的懷疑猜忌,也抵不過骨肉相連的情義。在容若這般談笑聲中,一句句孃親的呼喚聲裡,她再也顧不得以往的猜疑,只覺一顆心柔得如水一般,恨不得抱着這有陽光般笑容的兒子,放聲痛哭一場。

但她,最終卻只是用微微有些哽咽的聲音,輕輕交待:“大獵的時候,不管別人怎麼勸你一展雄風,都不用理會。皇帝只須安邦治國平天下,那些騎馬射箭的本事再好,也算不得什麼。你只管跟在母后身邊,寸步不許離開。”

容若心中感動,暗想,她是想利用蕭逸對她的感情,用自己來做兒子的盾牌,直到最後一刻。天下的母親,爲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出這樣偉大的犧牲嗎?如果我的母親……

想起自己身世孤零,容若心中一痛,更加爲楚鳳儀所感動,垂下頭來,好一陣子才能重新擡頭,陽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是,娘。”

楚鳳儀含笑點點頭,又看向楚韻如:“聽說你最近常跟若兒在一起,竟是在練武?”

楚韻如紅了臉,垂了頭,有些惶恐地低聲道:“是,韻如只是學着玩玩的。”

楚鳳儀笑道:“皇帝是男兒,學學武功,倒也應當,你終是國母,若是學着強身健體,也無妨,陪陪皇上,也是應當,只是要認真想做什麼高手劍俠,反倒叫人笑話了。”

楚韻如的頭垂得更低了:“是!”才應了一聲,忽見一筷子菜挾到自己碗裡,竟是容若藉着佈菜,低了頭湊過來,乘着楚鳳儀沒看見,衝她擠了擠眼。

楚韻如不覺好笑,又不敢笑出來,強自苦忍,也就着低頭的姿勢,瞪容若一眼。

楚鳳儀畢竟只道楚韻如是名門貴女,忽然學武,也不過學了十來天,只是玩玩罷了。

又哪裡知道,性德教徒弟,可與別家大大不同,十餘天時間,再加上楚韻如的聰明穎悟,還真造就出一個功夫不弱的女俠來。

只是這等隱密,卻是誰也不肯告訴楚鳳儀的。楚韻如與容若只是避着楚鳳儀暗使眼色,猶如兩個瞞着長輩胡鬧的孩子,並在心中深深爲有了共有的秘密而感到歡喜。

他們這裡一眉來一眼去,自以爲瞞過大人,卻哪裡逃得過楚鳳儀一雙眼。

楚鳳儀見他們這等小兒女情懷,不免也微微一笑,復又覺心頭一顫,恍惚間時光倒流十餘年,坐在面前的,其實就是自己與蕭逸。

蕭楚兩家辦家宴時,長輩在上頭一本正經教訓,席下她自與蕭逸打鬧不休。

有時不願在大人面前拘束,酒宴纔到一半,便悄悄捧了滿懷的食物,手拉手逃了出去,在外頭嘻笑追逐,躲在無人的地方共分一塊餅,同嘗一顆糖。

又趕在宴席結束之前偷偷回去,揹着長輩們,彼此做着開心的鬼臉,傳遞着獨屬於他們的秘密。

那時她也苦於楚家對女兒的皇后教導之嚴厲辛苦,只有當着他,纔敢哭着訴苦。

於是,他就去纏着皇后,三天兩頭接了她去宮中住,伴着他一起肆意玩鬧,春日觀百花,夏日放風箏,秋日遊園林,冬日打雪仗。

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小兒女情懷,如今思來恍如隔世,所有的歡聲笑語,都遙遠得像是從來不曾存在。

只餘眼前,這一雙小兒女,悄悄躲避着她的目光,偷偷地笑。

縱然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此灰飛煙滅,至少,她可以爲他們撐起一片青天,保一片安樂世界,讓他們可以一直這般,開懷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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