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巖收養阿富汗女童的事情不止宋鑫在八卦,回國的廖三伏也在跟張雲川說這件事情。老頭子當然不會像宋鑫那樣去談論一個跨國收養問題。他跟張雲川談的是何巖的事情了結之後,那個村子在阿訇的帶領下,辦的另一件事。
穆罕默德·伊斯梅爾·汗,現年63歲,早年曾經在阿富汗北方聯盟當游擊隊員,後來回鄉做了阿訇。由於生活艱苦,從面相上看,他不像63歲的,說他83歲都有人信。由於攝入動物蛋白和鈣質不足,他的牙齒早就掉光了。骨瘦如柴的他每天僅僅靠喝流食度日。在生活的重壓下,他曾經保守的ysl思想開始慢慢的轉變。尤其這次席捲整個阿富汗的旱災,更讓老阿訇深深的思考。
我們是真主的子民,我們每日誦讀《古蘭經》,我們恪守教義,但是我們依然貧窮,我們依然苦難。
我們的地下埋藏着豐富的礦物,列強們爲這些礦藏癲狂。我們地理位置重要,列強們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我們阿富汗人的事情。啊不,死的是我們阿富汗人。?? 太陽的距離99
真主賜予我們的財富,深深的埋在地下,我們卻沒有把他採掘出來的能力。
我們給婦女們罩上長袍,從頭裹到腳,不讓她們識字,不讓她們工作。但是我們卻不能讓她們安穩的活過四十歲。
我們號稱要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是我們卻無法保障我們的兒童不死於虐待,疾病,飢餓,戰亂。
那個中國人,就站在那裡,用輕蔑的眼神看着我們。他在保護本來應該由我們自己來保護的兒童。他直斥我們愚昧,我們卻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反駁。
一個阿訇在阿富汗的村子裡是有很大的權威的。在把那個濫賭鬼抓起來抽了一頓之後,老阿訇在自己家裡琢磨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把全村的人召集起來談論了一個白天。在第三天頭上,老阿訇又帶着幾個人去到了何巖的工地上。
何巖工地上差點跟當地人起衝突的消息已經由給水工程團上報了,消息也傳到了正在附近考察植被和土壤含水情況的廖三伏耳朵裡。
對於這個小個體老闆差點引起的這場風波,廖三伏從心裡是感到很不高興的。阿富汗現在關係着整個中亞的穩定和國家印度戰略的成敗與否。這個時候任何的節外生枝都是一種麻煩。爲此,他暫時中斷了在當地的考察,帶着宋鑫和阿富汗政府的陪同人員,驅車趕往何巖的工地。老爺子心裡有解除這個公司所擔負工程的意思。
不過老爺子到達何巖工地山的時候,卻碰上了非常稀奇的一幕。
一名阿訇和一名阿富汗村的頭人,正在何巖就整個村子的打工問題進行磋商。
這可是新鮮事情。廖三伏頓時來了精神,一個偏僻村莊的阿訇會和一個外國小老闆磋商什麼呢?
“對於那個叫默罕默德·伊斯梅爾·汗的阿訇,我只能說,這是生活所迫,或者說,生存的壓力。人們啊,總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纔會想到改變自己,改變自己的族羣。”廖三伏這樣同張雲川說着,他的那隻無紡布袋子就放在沙發旁邊。張雲川給老爺子沏上水,認真的聽着。
“雖然挺簡陋,也有好多細節沒有想清楚。但是那個老阿訇卻給他的村子找了一條活路。他們打算把所有家的孩子集中起來,由阿訇指定的幾個人統一照看,然後教他們識字,男女都教。然後剩下的大人,還有有勞動能力的老人,都去打工,女性也去。而且,這個阿訇,打算以他們這個村子爲單位,跟何巖還有周圍的幾個工地,籤長期合同。然後工資一個月一算,但是有一點兒,得管一頓飯,還有一桶水。”
“一個月一算?”張雲川推了推眼鏡,“我記得我們在非洲和中東等地區,僱傭的當地人最長是一個星期一結算工資吧。”
“你沒記錯。”廖三伏點了點頭。中國企業拓展海外市場的時候,經常碰到一些國家會向中國政府抱怨,說投資建廠的企業不喜歡招募當地工人。反而喜歡從國內招募。這其中既有國內工人技術熟練和語言習俗相同的原因在內,還有一個更讓各個企業頭疼的問題,那就是當地員工的不穩定性。無論是非洲也好,還是中東地區也好,當地人最喜歡的是工資一天一結算,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星期。而且這些當地人基本上沒有存錢的習慣,拿到一天的工資就會花掉,經常今天上班,明天就不見蹤影。企業提出的,月結的話可以增加百分之五十的工資都不願意。這種情況讓很多企業的生產活動根本無法安排,不得已,寧願出高價從國內招募員工,並在當地花錢建設員工宿舍。
聽說一個阿富汗阿訇會讓自己的一個存在同一個外國商人簽署長期合同,並月結工資,張雲川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種問題,當然不是何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而且,這種空對空的合同一旦出現什麼問題,一個國際糾紛是跑不了的。瞭解到這些的廖三伏立刻介入了這件事情。他以國務院副總理兼農業部長的身份作爲公證方,全程監督了這次涉及數個施工單位和整整一個自然村落的用工協議的簽署。那位阿訇顯然沒有相當會是這個結果。在一個大國部長的主持下,這位阿訇簽署了阿富汗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的一份古怪協議。
這還不算完,認爲這個事情沒這麼簡單的廖三伏好奇的向這位阿訇仔仔細細的瞭解了整件事情的前前後後和他的所思所想。然後,他得出了一個比較驚奇的結論。
“您老是說,他們那個村子,在那位阿訇的主持下,將整個村子倒退進了原始社會?”
“準確的說,是生產關係進入了原始的平均分配社會吧,就像人類社會剛剛進入部落聯盟時代,因生產力的低下,而不得不將生產資料和勞動所得平均分配以承載羣體的存續。”廖三伏點了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也許,只有在阿富汗這種曾經具有一定社會發展水平,由因戰亂和天災而生活水平陷入了巨大退步的國家,纔會出現這種奇異的景象吧。什麼樣的生產力水平就有什麼樣的生產關係。但是阿富汗這種,卻是由於工作崗位和對基本生活資料的提供極其匱乏而造成的一種生產關係和生產力真實水平的一種剝離。”?? 太陽的距離99
“這應該是一種在天災人禍之下,爲了延續族羣生存而展開的一種自救吧。我們投資建設的工程,爲這種自救提供了一定的物質基礎。但是這種自發的行爲,會在天災結束之後產生如何的影響,恐怕需要等着瞧才行了。”
張雲川點點頭:“但是,這種由威望較高的宗教首領所推動的生產關係的調整,恐怕不會就這麼簡單的消失。他們的這種自救方式,一定會擴散出去。那位阿訇爲了生存而對ysl教義和禮拜形式所做出的修改會引發什麼樣的結果,尚未可知啊。”
“宗教也好,政體也好,在面臨族羣存續的大問題時,總要做出選擇。縱觀歷史上的宗教改革,無不是在現實的重壓下才會產生的。從生產力的發展規律上看,宗教的演進方向必須順從生產力發展的意志,最終是要進入末法時代的。儀式的簡化,宗教教義從人們的行爲規範向一種習俗,向文化演變,最終人們的習慣會趨向雷同,而宗教最終變爲歷史和人文的一種符號。”
“我同意你的這個說法。”廖三伏端起茶杯又放下,“老寇還在的時候,曾經這樣理解過現在的ysl原教旨運動的根本成因。石油資源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生產力發展對宗教改革的壓迫。海灣國家憑藉豐厚的石油美元抵消了其生產力低下所帶來的生存壓力。這種情況下,原有宗教體系中的糟粕部分和反生產力發展的部分就堂而皇之的存續下來並且在統治階級的手中發展壯大。ysl世界在被國際社會推進生產力大發展的時代後,其社會形態卻並沒有進行必要的演化。一旦資源利潤無以爲繼,那麼其社會生態跟生產力的脫節,就會百倍千倍的對其進行報復。反映到表象上,就是極端勢力橫行,族羣的退步,和慢慢走向自我毀滅。”
“而且,豐富石油的存在客觀上延續了中東封建王朝的生命,在中東地區,富油國都是封建王朝,石油相對少的國家都是世俗政權。沙特,阿聯酋,卡塔爾,科威特,都是這樣。伊拉克,伊朗,等國家都是世俗政權爲主,伊朗雖然有最高宗教領導人,但實際上的制度已經算是中東最民主的了。”
“這位阿訇,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爲ysl宗教如何向前發展,做了一次很有意義的實驗。”張雲川接上了廖三伏的話茬,“我們修聚變電站也好,海水淡化也好。最終目的還是授人與漁,共同發展。ysl教義也好,以阿訇爲代表的宗教勢力也罷,想得到發展,就必須調整自身,適應形勢。不然的話,我們的核聚變海水淡化工程,也不過是解其一時之噩。已經被生產力的車輪遠遠甩開的他們終究會走向自我的毀滅。”
“恐怕,社會形態的演進,也對我們提出了要求啊。”廖三伏站了起來,活動一下腿腳,“小平同志說,我們會長時間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但是,什麼標誌着走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誰也沒有個標準。而馬克思講的社會物質供應極大豐富,恐怕馬克思和恩格斯兩位老人家自己也沒譜兒。老寇臨去世前,曾經說過社會形態的問題。如果我們已經搬掉了能源這塊絆腳石,生產力的大爆發就在眼前,而我們的社會形態,社會思想是不是還能適應,恐怕誰都說不準。共產主義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時代看起來無異於癡人說夢,這是不奇怪的,按照馬克思的理論,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在生產力尚未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生產關係必然不會達到新的高度,刀耕火種的生產力是發展不出資本主義的,而很顯然的,依照化石燃料支撐的人類文明也遠遠做不到社會物質極大豐富,也就是說,核聚變雖然是一場技術革命,能源革命,但就像蒸汽機的誕生一樣,生產力的進步必然會推動人類社會形態的發展,而我們現在經過了上世紀社會主義失敗浪潮洗禮過後的社會形態和社會思想能不能適應,恐怕誰也說不好。”
“而且,我們弄的電力和人民幣體系,意味着能源的貨幣化和貨幣的能源化。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到底是乘着歷史車輪滾滾前進呢,還是被徹底碾碎呢?恐怕我們黨校和理論研究室的學究們,得從屋子裡鑽出來,到處去看一看,纔能有所思所想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