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長老是武修,他所賜下的保命之法自然也不同於天璇這法修。
一枚氣血元符從心竅中浮現,化作一股精氣,滌盪周身,其勢不絕,傾瀉而出,化作狼煙,升騰而起。
然而,就在這滌盪周身的過程中,這股精氣竟是出現了分流,順着手臂、刀刃,涌入姜離的體內。
同樣的狼煙從姜離頭頂升起,顯化出赤旗。
“你!”凌無覺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剛剛升騰而起的喜意一掃而空。
他的保命底牌,竟是被姜離截去了一半。
“輕易就施放了底牌,你放棄了最後的一線生機。”
姜離如臂驅使般引導那股精氣,霎時間赤旗招展,兩方對立。
而之所以造成這一景象,自然是姜離的道果神通在起作用。
【齊物與一】,其來處應該是莊子的《齊物論》。莊子認爲萬物無論有多少表現,其根本都是渾然一體的,並且在向着對立面不斷轉化的的。
這道果神通便是能讓姜離察覺萬物之聯繫,洞察根本,參透萬物的實相,進而做到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
不過姜離現在還無法承受住這道果神通所帶來的智慧和負擔,也做不到窮究萬物之變,說與天地共生,那太過遙遠,但以此來溝通凌無覺,進而截取一半的殺招,卻是可以做到的。
若是四品前來,姜離自然是不能做到此舉,但換做凌無覺,那就不一樣了。
四品殺招終究是一死物,六品的凌無覺甚至都無法將其完全利用起來,更何談掌控。
姜離便是以【齊物與一】配合天子望氣術,洞察二者之聯繫,進而做到半道截胡,拿到一半殺招。
兩道氣血戰旗招展,紅光如大日,照遍八方,倏然間,紅光碰撞,戰旗招展如龍騰,轟然對衝。
嘭!
淺灘河水連帶着河牀被壓低半尺,腳下的石柱瞬間成齏粉,熾烈的氣血讓此地如成熔爐,被傾軋的河水立成水霧。
而姜離和凌無覺同時身現血光,殘餘的精氣在二者身上體現,粼粼血色中,姜離終於有所動作。
他鬆開指中刀刃,伸手一握,精氣在掌中凝成長刀,其樣式和凌無覺之佩刀一般無二,洶涌澎湃的刀浪沛然成形。
滄海橫流!
凌無覺的刀式在姜離手中具現,刀勢洶涌,刀意激盪,刀氣澎湃,竟是和凌無覺一般無二。
凌無覺見狀,怒意上騰,亦是悍然出刀,同樣的刀式,同樣的滄海橫流。
以刀對刀,刀浪對撞,幾乎是轉眼間,凌無覺的刀勢便被摧枯拉朽般擊潰,刀氣襲身,霎時間如同被大浪席捲,無數的刀氣如浪濤般,連連絞殺,斬得鮮血淋漓,赤銅元身都經受不住。
凌無覺被刀浪拍打着半空倒飛,而姜離卻是刀式又變,氣血之刀化作熊熊烈火,侵掠前襲,刀氣化龍,張牙舞爪。
同樣的刀式,同樣的刀意,乃至相同的功力。
燹骨成丘。
火龍旋空,氣焰化刀連斬,凌無覺強壓傷勢,舞刀成風,依靠對自己刀法的熟悉,連擋一十三刀,卻被火龍盤繞一絞,刀光瞬崩。
“啊!”
他發出淒厲的痛叫,被刀氣火龍纏繞着,每一片龍鱗都是凌厲的刀氣,切入體內,刺穿血肉。
赤銅元身彷彿完全沒作用一般,那些刀氣入體之後,順着肌肉的紋理,脈絡的間隙,避開骨骼,遊走周身,同樣的功力,卻是讓凌無覺毫無抵擋之力。
就如同庖丁解牛般,刀氣走遍周身角落,伴隨着火龍衝撞在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上,勁力反衝之下,凌無覺只覺全身都在解離。
嘭!
他摔在地上,感覺身體已經有大半都失去了知覺,卻有痛感不斷地侵襲着腦海。
“姜離!”
強忍着劇痛,凌無覺咬牙盯着姜離,狂喝道:“師父和大師兄會替我報仇的!你永遠別想得到師父的支持!”
於理,凌無覺暗算姜離,便是姜離殺了他,也不爲過。
但是,人的感情不是講理就行的,凌無覺死在姜離手上,開陽長老就算不報復,也不會願意支持姜離,最多也就是保持中立。
可問題是——
“誰知道呢?”
姜離輕飄飄地道:“伱死在自己的刀法下,誰知道是我做的,我可是正在渡劫啊。”他飄身來到凌無覺近前,凌空俯視着這位師兄,“憑你留下的提示嗎?”
話音落下,凌無覺還有點知覺的左手食指一頓。
臨死之時,他還是不忘給姜離找堵,一邊怒喝,一邊試圖留下線索。
姜離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痕跡,就連殺凌無覺的招式都是取自凌無覺自身,但是凌無覺若有心留下線索,那也許能起到點作用。
前提是,開陽長老願意相信。
“老五啊老五,你也許忘了,七日前,你還試圖拖住開陽長老,讓我死在昆虛仙宮的手上。”
姜離譏嘲道:“你對大師兄如此忠誠,對我的敵意是如此之深,那麼是否有一個可能,你明知必死,卻還想着正在渡劫的我下水呢?”
損人不利己,但利於雲九夜,瞭解凌無覺的開陽長老應該知道,這是可能的。
哪怕是死,也要噁心姜離,試圖給他製造個敵人。
當姜離道出這個可能時,凌無覺瞳孔劇震,因爲他發現這纔是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而非是如他所想般,讓開陽長老知道殺人者的身份。
“開陽長老不光不會與我對立,以他的性子,甚至會主動支持我,支持師姐,以此來彌補你的過錯。”姜離接着譏諷。
“老五啊,你的愚蠢,簡直是幫了我大忙。”
凌無覺已經不只是瞳孔劇震了,他全身都在顫抖,試圖抹去自己留下的線索,但此時的身體情況,已是不足以支持他這般做。
血肉一片片從身上落下,露出了血淋淋的骨骼,自脖頸以下,所有的血肉都脫離了身體,只留下一顆完好的頭顱。
“——”
他張口欲言,卻已是無法發聲,只有那怨恨至極的神識在劇烈波動,咆哮着不甘,雙眼怒瞪,似是要將姜離的身影刻進眼瞳中,死也不忘卻。
在死前的最後一刻,凌無覺是極端的不甘不願不平的。
而在其生機消弭之時,姜離一指點出,神識侵入了凌無覺的神魂中。
殺人還要誅心,這其實不符合姜離能動手不多逼逼的準則的,他實際上更喜歡對着屍體說話。之所以會這麼做,除了凌無覺真的把姜離給惹得狠了,也是爲了擊破其心,好進行搜魂。
從凌無覺的記憶中,可是能得到不少有關雲九夜的消息的。
神念如刀,以太陰煉神法提取記憶,屬於凌無覺的殘魂被姜離剖開,一幕幕場景即將顯現之時······
突然間,浩渺無際的意念出現在姜離的感知中,他心神波動,感覺到熟悉的波動。
“天之相!”
姜離赫然從凌無覺的神魂中,察覺到和蒼天同源的波動。
‘他被同化了!不,應該說是被度化了。’
就如同佛門的度化之法,凌無覺也同樣被人以強大的意念度化,皈依了這股波動的主人,成爲了此人的棋子。
而在此時,這股意念波動試圖來度化姜離。
‘當真是意料之外的發現啊。’
姜離冷靜的思索着,同時果斷切斷了和凌無覺神魂的聯繫,天遁劍意斬魂殺魄,將神魂斬碎,然後抖手就是一篇《太上洞玄靈寶救苦妙經》送入殘魂中,以玄門之慈悲淨化亡魂之怨氣,保證五師兄安然歸去。
一系列動作可謂是一氣呵成,等姜離收回手指,適才那刻骨的怨氣已是幾近於無。
姜離心善,不願五師兄走得不安心,還順手來了一道淨天地神咒,直接落在凌無覺臉上,刷的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都露出安詳之色,怨氣徹底消散,方纔收起手來。
‘可惜了,雲九夜不在此。大師兄該不會也煩了老五的愚蠢,選擇把他當棄子了吧?’
只有凌無覺在這裡造劫,而不見雲九夜,這樣一來,就算是暴露了,也只有凌無覺觸犯了門規,雲九夜卻是安然無恙。
這仔細想想,還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此一來,就算等下去,也未必能等到雲九夜了,而且,那邊的天劫也需要姜離去渡,不能繼續停留了。
帶着淡淡的遺憾,姜離身影一轉,散做一隻只藍蝶,翩翩飛散,消失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