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春風和煦,碧柳依依,紛繁明媚,有人對溪吟詩,有人開心淺聊,有人謀心略論,有人步步險機,有人……
守衛森嚴的京兆尹府邸內,最偏僻陰冷的一角,氣息生冷的停屍室內,雲初看着面前躺在牀板上,緊閉雙眸,身上一劍刺胸的男子,眼珠子轉了半響,都沒反過神來。
知香到底是跟着雲初身邊訓練出來了,看到如此面色陰冷,渾身氣息冰冷的屍體也沒有害怕得抖索,不過,看看自家小姐盯着牀板上那具屍體眼神怔然的模樣,知香卻很是疑惑了,小姐和這死去的人……好像認識。
“京二。”然後,這時候,雲初看着那屍體凝聲開口。
京二?知香上前一步,捂着鼻子看着雲初,“小姐,京二是誰?”
“京家的二公子,先前見過,此人武功不低,怎麼會……”雲初說話間,腦中翻轉過那一晚在花樓裡京二的身影,總覺得此人不可能這般死在這裡,而且,她可是聽說戶部嫡子李才並不會武功啊,這男子一看就也沒中毒或者喝醉的跡象,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是怎麼樣將一個會武功的頭腦清醒的人殺死的?
而且,還是一劍穿胸,看這模樣,是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思及此,雲初擡手就要向屍體探去,卻被知香阻止,“小姐,你要做什麼,讓我來。”
“你不怕?”雲初看着知香捂着鼻子,面色青暗卻還要幫她忙的樣子,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好笑中又有些許感動,不過出聲間,不是帶着些許揶揄。
知香這才收回手,“小姐,你就笑我,今日這事情我覺得甚是奇怪,我是怕這其中有什麼詐。”
“有詐的話,我們現在也早就出不去了。”又不是現代,誰難道還能埋個火雷在屍體肚子裡。
雲初說話間看看四周,此時室內靜悄悄的,只躺着這一具屍體,並無異物,一目瞭然,倏而,雲初又收回目光,看一眼知香,示意她退後一步,自己便伸手直接朝那屍體身上的劍傷摸去。
知香全程都提着心,小姐就是讓她永遠猜不透又仰望不及的人物,這若是換了別的女子,就算良辰郡主在此,怕也是不會觸這屍體的吧。
雲初哪裡去管知香的小心思,認真的翻查着,劍殺外細內粗,血肉翻爛,刀口齊整卻又存瑕疵,一看就不是高手所致,倒真是像李才那種不會武功的人用蠻力所造成。
好半響,雲初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眼京二之後,擡手,直接觸上其的鼻息,久久不移。
一旁知香看着自家小姐的動作,又看看了那牀板上一動不動的一看就不可能有呼吸,一看就氣絕的人,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小姐……呃……我覺得吧……”
“真的死了。”而這時,雲初已經收回了手,眉目間似乎還有些惋惜和不確定。
一旁知香話聲止住,看看雲初,又再看看牀板上的屍體,難道小姐因爲和太子……所以,這人一看就是真死了啊。
“再探探。”而這時候,雲初卻又擡起手,朝那屍體的鼻息嘆去。
“……”知香看着雲初的動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而且,擡眸,看着自家小姐那認真而專注的樣子,她覺得,小姐一定沒受刺激,對,一定沒受刺激,一定沒有。
然而……
接下來,知香卻又看到,自家小姐在那屍體的臉上,摸,捏,擰……
知香吞了吞口水,好吧,雖然這個具屍體現在死了都這般俊美可愛,皮膚極好,想來生前一定也是美得不錯的,可是小姐……
“哎,是真的真的死了,這世上,果然還是有因果報應的。”雲初這時候卻已經收回了手,輕喃一語,然後手在一旁原本蓋着屍體的薄背上使勁兒擦了擦,這才瀟灑的一轉身,對着知香道,“走吧。”
“小姐……”知香卻沒動,看着雲初,欲言又止,想問又不問的模樣,看得雲初卻忍不住先開口,“放心吧,你家小姐我沒受刺激,很正常,只是很好奇這人爲什麼就這般死了,而且,死得這般容易。”
“哦。”知香看着雲初的表情,鬆了口氣,但是還是不太信的模樣。
“還有,太子與我不合適,就算分開也沒什麼。”雲初又道,“我更不可能精神錯亂。”
知香眸光閃了閃,真的沒什麼嗎,隨即聲音低了低,“可是,小姐,這可是皇上所賜的婚約,而且,太子對你……”
“太子不管之前對我千般萬般好,如今,都已經不再重要,我的生命,我的人生,不是隻會爲一人而轉。”雲初看着知香定定道。
這一瞬,知香擡頭看着雲初,看着雲初傾國容顏上,微暗的光束灑下一圈迷人而深致的光暈,看着雲初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流光溢轉,那是……從未有過的光束閃動,從未有過的堅定。
那是天地之大,不爲任何折腰,不爲任何事心擾的獨撐於天地之間的美。
小姐,好美,是美至骨髓人內散發的那種影響人心的美。
知香這一瞬,心突然如高處落平石,整個人都輕鬆下來,圓圓的小臉上怔凝之色退去,眸光晃亮。
雲初見此,這才拉着知香朝外走了出去。
她的人生,從來不需要別人插手。
一走出去,便有人迎了上來,正是京兆尹帶着府內的兵將走了過來,此時看着雲初,極其有禮,“不知雲初小姐可發現異樣。”
雲初看着京兆尹,很是溫和順巧的搖搖頭,然後卻道,“大人,可有查出這男子身份?”
“正是沒有查到這男子身份,可是又見這男子身穿不菲,氣質不俗,所以才……”
“所以才單獨僻處一間屍房,所以,這事情就更加嚴重了?”雲初接過京兆尹的話。
京兆尹贊於雲初的聰慧,點點頭,然後又很是頭痛的道,“如今皇上幫辰在即,在我的管轄內發生這種事,而且,涉事人還是……”京兆尹搖搖頭,“方纔,戶部尚書雖沒到來,卻已經派人來傳話,說讓我稟公辦理,這……”
雲初瞭然,戶部尚書倒也是個正直的人,可是這到底是他的親生兒子,此行也極爲聰明,如此節骨眼上,本身不露面,不焦急,卻是隻讓人告訴京兆尹稟公處理,不說其一品大員的身份,光是這份看似的大度,京兆尹也斷然不能偏頗了誰去。
而且,也不怪京兆尹這幅表情,這麼個事情,一個是雲王府庶三小姐,雖無名無份沒有頭號,可是到底其背後是雲王府,而另一個,是尚書府嫡子,雖沒有官階,其背後,是整個尚書府。
就算皇上怕也難以定奪,更何況他。
雲初這般想着,腦中突然思緒一晃,突然明瞭。
難怪,雲王爺,她的好父親會願意留在城外處理那糟心事,而是讓自己回京。
這,的確是個難處理的問題,而此時此刻,沒什麼比自己來處理此事更合適不過了。
雲王府嫡女,更頂着未來太子妃的頭銜,多少便會讓人禮讓三分,又因着近些日來自己的好名聲,更是讓人聽命三分,而她和雲花月的關係,一直微妙,所以,也不會叫人說出什麼閒話。
而眼下,京兆尹這面色……
“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也無人知曉個清楚,我帶着人到達時,只看到雲三小姐嚇得瑟瑟發抖,李公子拿着劍,滿身是血,而那不名身份的人胸口流着血,早已經氣絕……”這時,京兆尹又開口,開口間,卻是看着雲初,“而且,到底李公子身份又……事到如今也不說話,我又不好……哎……”京兆尹連着嘆氣。
雲初看着京兆尹這般無奈而頭痛的模樣,心裡輕聲笑了笑,是不是這些混跡官位的人都覺得別人是個傻瓜呢,真當她雲初是個好上勾的。
這明裡暗裡,不都是暗示着讓她去審問李才。
這萬一其中出了什麼事,那……
不過,好在,這京兆尹也並沒有什麼惡意。
雲初當下出聲,“不如,我先去看看這位李公子,說到底,李公子也將是我未來妹夫,雖然如今……”雲初聲音一頓,“不過,發生這般事情,雲初也不能坐視不管。”
聞言,京兆尹面色微喜,但是,看着雲初的目光還是微微有些愧然,之前,皇上還未賜婚時,太子和雲初遇人暗殺,他到現在都還沒找出兇手,給雲王府一個交待,而如今這雲王府大小姐,竟然如此自告奮勇,且他在官場混跡半百,看人識物,可看出,這個雲王府大小姐這般說,也並不是做做面子而已,純然無欺的模樣,是真的打算幫忙儘快將事情處理,當下,面色心頭定了定,道,“那,就勞煩了,來人。”說話間,京兆尹對着一旁命令,當即有人上前一步,恭敬的引着雲初向前一起走去。
雲初微微一笑,對着京兆尹點點頭,這才帶着知香朝跟着那人朝前走去。
她本來也是要去見見這李才的,既然如此,順手人情,誰不要。
“大人,你說,這雲初小姐能讓李公子開口嗎?”而見得雲初走遠,京兆尹身旁一名年紀與京兆尹差不大的府衛這纔對着京兆輕聲開口。
京兆尹看了看遠處灼人的日光,嘆了口氣,“不管如何,先看看吧。”
“也是,不過,我總覺得這雲初小姐看似極爲平和,面色也無什麼特別,可就是好……好……”那人又道,觸到京兆尹看過來的目光,這才繼續道,“好強大,就好像,好像……”
“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老安王妃。”京兆尹卻先一步開口。
那人點點頭,“正是。”
“是啊。”京兆尹雙手負後,輕聲一嘆,“猶記得,當年,芳華千千,青春少艾的老安王妃當衆攔阻皇上座駕,大義凜然爲民請命……那般弱質纖纖的女子……”
“大人不必憂心,前幾日屬下才去西城京雲寺打聽過,老安王妃如今過得很平靜,不過,屬下着實想不通,當年那般讓人敬重的女子,最後卻斂其鋒華不說,還嫁於了安王,雖說都傳夫妻情深,可是最後……”那人說到此處突然不說了,看向京兆尹的目光,自知自己失言,當下頭微低,自打嘴巴,“屬下多嘴。”
“算了,都過去的事了,我們能幫襯着就幫襯着。”京兆尹隨即擺了擺手。
……
與雲花月一樣,到底是李才的身份不平常,此時也是單獨一間牢房,陽光幾縷,除了空氣中到底多少的濁重陰溼氣味,牢房裡到是乾淨整潔,而李纔此時耷拉着腦袋,一襲儒青色衣衫上血跡斑斑,此時雖如此邋遢,不過,倒也是個丰神玉朗的人物。
遠遠的,雲初透過大門的縫隙看着裡面,驅退一衆人卻是沒急着走進去,而是上上下下將李纔打量一遍,李才,不管前世今生,她都與之沒什麼交集。
而此時此刻,李才的牢房外,有一名僕童打扮的人拿着一個食盒遞了進去,“公子,你就先吃點吧。”
李纔不動。
那僕童無奈,看着快涼掉的飯菜,一臉苦色,顯然已經勸慰多時。
“公子,都是老爺和夫人精心準備的,你不吃,那他們得多傷心啊。”那僕童道,“吃飽了纔有力氣想起來事情,纔可以還自己清白。”
“沒清白,我確實殺了那人。”這時,李才身姿輕微動了動,聲音清透卻帶着絲低啞,可見情緒低落。
誰知那僕童聞言,當下面色一變,然後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生別人聽到似的,這纔看着李才,“公子,你別說胡話,小的自小跟着你,你是什麼人,小的不清楚嗎,你好風月詩畫,遍詩籍古史,行事大義寬容,怎麼可能無冤無故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還是先吃點吧。”那僕童又將食盒往前遞,可是,顯然的,李才絲毫沒有打算吃東西的慾望。
“還是吃點吧,不吃飽,哪有力氣想接下來的人生路。”而這時,牢房最外層的大門找開,雲初走了進來,不看那僕童,而是直接看向牢室裡的李才。
李才聞聲,這才擡起頭來,英挺有形的面上此時也染着一絲血跡,陡然這般一擡起頭來,藉着此時微微的光色,還真有些嚇人。
那僕童都有些意外,不過,雲初沒嚇,也沒意外,聲音反而極其清定,“吃飽了,就算在黃泉路上,閻王也會多加照顧的。”
“你是什麼人,你這說的什麼話。”那僕童只呆怔一瞬,聽到雲初的話,當即跳了起來。
知香蹙眉,正要上前,便聽牢房內李纔開口,“小安,別對雲王府大小姐無禮。”
雲王府大小姐?那僕童聞言,當下失了聲,只是,到底還是想到雲初方纔的話,心裡不痛快,所以,不情不願的對着雲初彎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雲初小姐莫見怪。”
雲初脣瓣勾出一絲笑意,不看僕童卻是看着李才,“我和李公子雖同處京城,到也算素未謀面,李公子卻一眼認出,好眼力。”
“過獎。”李才道,聲音低舊嘶啞,情緒不高。
“你可有做什麼對不起雲花月之事?”雲初卻上前一步,直接開門見山。
聞言,李才眉心一蹙,擡頭看着雲初,“雲初小姐何以有此一問。”
……
陽光下靜靜矗立的皇宮似一層又一層迫下的高樓,依然端嚴似雲層。
御書房。
兩道身影距離數步對視。
一人明黃龍袍,眉目清瘦,已五十多歲,眼角雖青影明顯眼袋極深,但是一雙眼眸裡卻是光亮犀利而精銳,正是當今皇上。
皇上此時坐在雕花紅木桌案後,眸光沉而定的看着下首,站得筆直如樹不謙不卑的景元桀,那目光,那氣勢,渾身上下透射着的都是怒,怒,怒。
景元桀沒說話,承着皇上看過來的目光,神色淡淡,姿態一如往常的萬事不動於然。
而在二人周圍,整個御書房內,宮娥太監面色緊嚴,無人敢大聲喘氣一口,似乎眼下空氣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只等着誰先打破。
“譁。”終於,方纔還坐着的皇上突然一個起身,抓起一旁的奏摺就朝景元桀丟去。
只不過,那本奏摺還沒近到景元桀的身,便已經在空中被一隻手接住,緊隨着,那隻手的主人將奏摺遞向一旁,然後極其恭敬的退至景元桀身後,不卑不亢。
“好,好啊。”皇上眼看着那本奏摺被景元桀身旁的人接住,而景元桀依舊那般不動於然的站在那裡,連眼神都沒擡動了一下,面色氣怒得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擡手指着景桀,怒聲昭昭,“你心已決?”
“兒臣口中從無虛言,父親自來當知。”景元桀道,聲音冰沉,即使是面對大晉皇朝萬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即使是面對自己的父皇,即使是面對此時此刻的帝王之怒,亦,面不改色,姿態端然的高霜白雪,如詩如畫。
“碎。”皇上聽完景無桀的話,已經氣得身子都有些發顫,想拿奏摺再砸景元桀,可是剛一碰,似乎想到方纔奏摺被景元桀身邊的人擋了,當即直接拿起桌案上的硯臺朝着一旁甩了過去。
上佳珍貴,可承千斤的硯臺就這樣摔成兩半,粉碎八落。
御書房裡頓時再是一靜,宮娥太監們紛紛駭然失色,其實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半個時辰前,太子突然走了進來,對着皇上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便是現在這般。
而,皇上啊,那可是皇上,此時就連待在皇上身邊最長時間的近身總管也是震得眼神發顫,都說君王之怒,可是這位皇上,從來最是心緒不透,即使再怒,也沒如今天這般幾乎可說是毫無顧忌的發脾氣,打太子?沒有過,砸硯臺……
看來,這次太子所做所行這事,真是讓皇上……
“父皇近日來身體好不容易調養好,就應該多生顧護,兩日後又是壽辰,更應該少怒多靜,給羣臣覺我大晉繁盛之態。”而這個時候,景元桀再開口,言辭淺淡,聽得皇上此時是青筋鼓動,卻是生生的看着景元桀氣怒得說不出話來,好半響,咬着牙齒,吐出一句話,“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
“你也是元桀的好父皇。”景元桀擡眸,目光回視,口中說着父皇,可是眼底,卻盡是一片疏冷之意,看得皇上這一瞬,突然莫來由的怒氣便退了幾分,眉心戚得極深,因爲瘦而顯得有些過高的顴骨微微動了動,放在桌案上方纔扔硯臺的清瘦的手指也顫了顫,然後,收了回來,擾於袖中,語氣,似乎也,緩了緩,“朕,並不同意。”
“兒臣只是來告訴父皇這個結果,僅此,而已。”景元桀卻極其生冷,並不容置駁,話落,一禮,告退。
“最像朕的兒子,也是最不像朕的兒子。”皇上看着景元桀絕然而而沉冷的背影,頭微擡,許久,這才擡手撫了撫眉心,“到底,我還是低估了……”
“皇上心中既然早有打算,又何必如此勞心動怒。”而這時,一旁皇上身邊的近身總管對着御書房內揮揮手,那些人當即如蒙大赦的一次退下,這纔在皇上身邊小聲勸慰道。
“世事變化萬千。”皇上卻道,但是,再擡頭間,眸底已經精光一閃而過。
“太子,人已經在路上了。”而這時,轉瞬間,已經出了皇宮的景元桀身旁已經多了一道身影,恭聲稟報。
聞言,景元桀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與此同時,眼底深暗流動,情緒不明,而太子身後,路十此時聽着來人稟報,空氣與其人對視一眼,見其對他點點頭,心知此事已定,眸光輕微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麼。
“不過……”那稟報的人見景元桀沒有吩咐,剛想退,可是又想到什麼,開口間,很是猶豫。
“說。”景元桀開口。
“雲初小姐此時在京兆尹府,而且,之前,屬下看到雲初小姐手下的人在查戶部李公子李才。”
景元桀聞言,點點頭,面上卻無絲毫情緒。
“那,潛在雲初小姐身邊的人要退下嗎?”那人好半響,又請示道,“之前封鎖了雲初小姐身邊的消息,雲初小姐睡至天明,不過……”
“撤吧。”景元桀揮手。
那人見此,這才身形一閃,不作停留。
頂住你們炮轟的壓力,新枝只說一句,不劇透~打死也不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