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蘊的嗓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腦仁疼,吳王不由一怔,他從未見過季蘊這一面。
季蘊雖然以前不稀罕做吳王妃,但是現在季家到了,王妃這個身份就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一直以爲吳王喜歡她,自然不擔心吳王妃這個位置易主,但是現在聽到這話自然是心驚不已。
那些壓在心裡的驚惶,在聽到這一句話後,衝破了理智的柵欄瞬間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季蘊就知道壞事了,但是她卻不能輸。只得咬着牙支撐着。
吳王怔忪過後回過神,心思頓時複雜起來,他看着季蘊慢慢地說道:“我與你夫妻一場,沒想到你會是這般想我的。”
季蘊抿脣不語。
吳王似乎習慣了,季蘊不想與他說話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言不發。
他輕輕嘆口氣,“我是想與你做一世夫妻的,只是可惜咱們怕是沒有這樣的緣分,我捫心自問自你進門之後,我待你真心實意,可是你待我呢?季蘊,你敢說一句問心無愧嗎?”
季蘊當然不能,臉色陰沉不定,但是若是細看,就能看出她眼底深處有一絲驚慌之色。
“是因爲裴側妃小產的事情嗎?這件事情我問心無愧,她小產與我何干?我可不曾害她!”季蘊唯一想到的能讓吳王這麼反常的就只有這件事情了。
那日她與裴惠然吵了幾句不假,那也是裴惠然尋事在先。
吳王瞧着季蘊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再想起裴惠然之前見到他那含沙射影的話,忽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真是一點也不瞭解自己身邊的女人。
他望着這個自己喜歡了幾年的女人,想起母妃在宮中垂淚的模樣,他定睛看着季蘊,“你說的有道理,季家已經到了,我若是與你和離,倒是我刻薄無情,只是你既然不想做吳王妃,也不願意擔起吳王妃職責,那以後你就只做王妃好了。”
季蘊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有心想要追問幾句又拉不下臉面,白着臉站在那裡,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一軟跌坐在靠枕上。
吳王從季蘊這裡出來後,也沒心思去看裴惠然,他回了書房之後,把徐嬤嬤叫去,“以後王府的事情還是嬤嬤管着,王妃身體虛弱,以後就在正院養病,裴側妃既然小產還是修養爲主。”
徐嬤嬤聽着心頭一驚,王爺這是把王妃與側妃都變相的禁足了。
不過,徐嬤嬤早就看不慣王妃對王爺的薄情,她一點也不可憐王妃,王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她自然是樂觀其成。
裴側妃也不是個省心的人,等下次選秀,還是要請明妃娘娘幫着王爺挑一個家世好性子好的側妃進門理事纔好。
吳王府的事情蘇辛夷自然無心理會,即便是知道了也只會覺得季蘊自作自受,以後能不能翻身就得看她自己了。
至於那日在元徽宮她與李貴妃的交鋒,後來宮裡沒有絲毫的後續,她便知道要麼是皇后娘娘壓着沒有傳到皇上哪裡去,要麼是李貴妃告了御狀,但是陛下卻沒遷怒她。
不管是哪一樣,都沒能耽擱皇長孫的百日宴。
百日宴之前,內廷府那邊見天往東宮跑,百日宴的事情大大小小都要太子妃拿主意,而且還有皇長孫百日宴穿的衣裳,太子妃的禮服,還有百日宴的流程都要走一趟。
蘇辛夷就像是皮影戲上被牽着的紙人忙的團團轉,幸好有佘嬤嬤在,才能讓她不至於慌了手腳。
等到百日那天,蘇辛夷穿上太子妃的正服,抱着孩子去了元徽宮,先與皇后見禮,然後再等各家命婦覲見賀禮。
紫宸殿陛下與太子大宴羣臣,蘇辛夷這邊還沒等到命婦覲見,那邊胡思易就一溜小跑着來傳話,陛下讓他把皇長孫抱過去看看。
蘇辛夷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皇后娘娘笑着說道:“那就去吧,陛下早就想看看皇長孫了,只是孩子太小,不捨得他出東宮。”
蘇辛夷笑着應了,把奶孃叫來,讓奶孃抱着孩子跟着胡思易往紫宸殿去。
蘇辛夷心裡一直提着,前幾日母親過來探望她,看着孩子還與她說道:“眉眼張開了,倒是越像你父親了,不過眉眼間要比你父親稍微柔和一點,這一點像太子殿下。”
蘇辛夷不知道陛下見到兒子長得像她父親會有什麼反應,但是瞧着皇后娘娘那愉悅的神色,再看着李貴妃板着的臉,只得壓下心中擔憂,先招待即將進宮的命婦。
晏君初在紫宸殿外正與容王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容王低着頭正挨訓,晏君初一臉頭疼的樣子,等看到奶孃抱着兒子過來,扔給弟弟一句話,“你好自爲之,再有下次我不會替你遮掩了。”
容王立刻鬆口氣,身板也挺直了,轉頭瞧着大哥伸手把他的小侄子抱了過去,他立刻湊過去看了一眼,這一看不由一怔,脫口說了一句,“怎麼這孩子越長越像蘇四爺了。”
晏君初沒搭理弟弟,抱着兒子進了大殿,殿中已經熱鬧起來,諸位大人正在與陛下說話,君臣之間其樂融融,今兒個皇長孫百日宴,也沒有那個不長眼的讓陛下煩心。
瞧着太子親自抱着皇長孫進來,殿中有一瞬間的安靜。
抱孫不抱子。
太子殿下是不是待這個兒子有點過於溺愛了?
皇帝可沒這麼多想法,自打百日前皇后跟他提了一句,皇長孫長得像蘇淳之後,他就想看看大孫子到底長什麼樣,只可惜之前孩子小,他也不捨的從東宮一路抱出來顛簸,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皇帝也有了幾分急切。
“抱過來給朕看看。”皇帝對着太子直接說道。
晏君初就踏上玉階抱着兒子向前,彎腰將兒子放在父皇的懷中。
皇帝一低頭,就對上晏恆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眼珠滴溜溜的轉,還對着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皇帝一怔,時光似乎回溯,晏恆的笑容與多年前他見蘇淳時重疊在一起。
蘇淳那雙眼睛長得極好,不動歪心思的時候,黑漆漆的分外討喜,一動歪腦筋的時候,那雙眼睛就轉個不停。
“這孩子……”皇帝想起蘇淳在看着孩子,語氣中多了幾分小心翼翼,“長得像你岳父。”
晏君初很少見到父皇失態,即便是隻有那麼一瞬間,他立刻收回自己的驚訝,笑着說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也覺得這孩子長得與岳父有點像。”
下頭的諸位大人聽到皇帝與太子的對話不由面面相覷,陛下的皇子這麼多,哥哥都娶了媳婦,也沒見陛下把哪個王妃的父親直接稱之爲哪位王爺的岳父。
蘇淳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陛下還是這麼惦記他!
皇帝可不知道朝臣怎麼想的,也不管兒子怎麼想的,抱着大孫子愛不釋手,尤其這個孩子對他笑的那叫一個開心,不由自主的就跟着裂開了嘴角。
這孩子看着就喜慶,見了人也不哭。
晏君初在一旁掐着時間,等時間差不多了,就上前一步說道:“父皇,將孩子給兒臣吧。”
不能耽擱正事。
皇帝猶豫一下,還是把孩子遞給兒子,哪知道小傢伙不樂意了,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皇帝的衣襟,小腿倒騰着就往皇帝懷裡鑽,嘴裡還啊啊的叫個不停。
皇帝一見大喜,大孫子願意跟着他這個皇祖父,不願意跟着天天見面的親爹走,這不就說明孩子跟自己親嗎?
皇帝一擺手,對着兒子道:“不用你抱,你去忙你的。”
晏君初:……
皇帝小心翼翼的把晏恆重新抱進懷裡,低頭就對上這小子滿臉開花的笑容,心情一下子愉悅起來。
這小子跟他外祖父一樣討人喜歡。
晏君初能想到父皇見到肖似岳父的孩子可能會有些不一樣的反應,但是沒想到反應這麼大,也沒想到兒子居然對父皇也不一樣。
血脈天性大抵如此吧。
過百日的孩子小脖子已經豎的很好了,躺夠了的晏恆哼哼唧唧的就要站着抱起來,皇帝一開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還是晏恆在一旁解釋一句。
皇帝就道:“到底是我們家的孩子,這麼小體格就壯,精神的很。”
晏君初保持微笑。
羣臣:……
皇帝還真的就豎着把孩子抱起來,抱着他從御座上走到羣臣中間去,指着一個個的朝廷重臣讓他認人。
明知道這麼小的孩子什麼都不懂,但是對上他格外興奮的小臉,皇帝就覺得自己心情大好。
皇帝有興致,朝臣自然要配合,晏君初只得跟在父皇身後,等他稍微漏點疲色出來就趕緊把孩子接過來。
紫宸殿中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元徽宮裡也不逞多讓,蘇辛夷今兒個是衆人矚目所在,一舉生下皇長孫,只要這個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只要太子地位穩固,他的前程已經能預料。
此時,那些家中女兒沒能進東宮的人,此時說不上是慶幸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有孕的幾位王妃因爲月份還淺,今兒個皇后就沒讓她們進宮,沒想到季蘊這個吳王妃也告病未來,裴側妃坐小月子自然也不能來,萬萬想不到就只有尤香薷這個襄王妃一枝獨秀了。
李貴妃現在看着尤香薷就頭疼,別人家的王妃都有了身孕,除了季蘊那個不爭氣的,就只有自家這個毫無動靜。
李貴妃雖然心裡清楚是自己兒子偏寵,但是瞧着肚子空空的尤香薷還是忍不住遷怒,要是尤香薷自己有本事,也不至於現在讓她抱不上孫子。
大夫人等人與太子妃說過幾句話後,就安安穩穩的坐在那裡,沒有表現出與哪一家親近或者是與哪一家生疏的架勢來。讓人看着也有些無法下手的無奈感。
這一場百日宴辦的十分的熱鬧,一直到天降黑才散了。而且,元徽宮的人還想等着看皇長孫長什麼樣子,結果被抱去紫宸殿後就一去不返。
衆人納悶之餘,皇后讓人去前頭看看,等人回來才知道陛下正抱着皇長孫在殿中與諸位大人說笑。
此言一出,差點保持不住體面的就是李貴妃了,阮明妃今兒個是打起精神過來的,齊賢妃倒是一如往常,此時也只是加了一句陛下很是喜愛皇長孫之類的話,其他的也沒多言。
越是如此,衆人反倒是覺得陛下對皇長孫果然是不一樣,想當年太子出生沒多久就被立爲太子,現在皇長孫也頗有幾分當初他父親的架勢啊。
滿朝的命婦們帶着滿腹心思出了宮,沒幾日關於陛下格外喜歡皇長孫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朝內朝外。
李貴妃氣的在照玉宮發火,只是如今到底是收斂了當初的氣焰,關上門生了好大一場氣。
自打百日過後,皇帝就多了一項愛好,只要天氣好,有空閒的時候,就讓胡思易去東宮把他的大孫子報過去逗一逗。
短短半個月的功夫,晏恆居然就習慣了來回跑的日子,每天到了時辰胡思易不來,他居然會盯着門口似乎是在等着什麼。
蘇辛夷一開始沒發現,還是佘嬤嬤發現了跟她說了一句,蘇辛夷還就真的仔細觀察,果然就發現到了平常胡思易要過來的時辰,晏恆就開始望門口了,雖然這麼小不會說話,她也知道這麼小的孩子什麼也不懂,但是還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孩子似乎格外機靈些。
進入十月之後,東宮終於接到了商隊送回來的第一封信,穆邢不再隨着商隊行走,蘇辛夷接到的是大堂兄的信,比起穆邢寫信細緻周到,蘇登的信就要簡潔的多。
蘇辛夷瞧着蘇登信中所言,神色不由一凜,轉頭看着連翹,“你去前頭跟張鑑說一聲,殿下回東宮後,請殿下過來一趟。”
連翹忙應聲去了。
蘇登信中說,今年秋收草原上情形不太好,照理說應該是馬匹貼秋膘的時候,但是因爲大旱牧草減產,今年草原上的日子很難過。
蘇辛夷捏着信紙的手微微發白,如果韃靼諸部沒有過冬的糧草,那麼就只有一條路過冬。
那就是南下扣邊。
距離上一場戰事才過了兩年多,如果再起戰火,這對南齊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太子妃,世子爺求見。”
蘇辛夷愣了愣,才明白翠雀口中的世子爺是大哥蘇翼,忙說道:“快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