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南弦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別瞪着我嘛,看看你這雙眼睛多好看,這樣的一雙眼眸,就應該拿來拋媚眼。”
顏天真發不出聲音,便與他動起了手。
她心知自己不是南弦的對手,可坐以待斃,從來都不是她的作風。
明知打不過,也還是要拼上一拼。
她的速度敵不過南弦,這就註定了她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落敗。
南弦的身法十分詭異,一個眨眼間就到了她的背後,伸手扣上了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就讓顏天真感覺到了疼痛。
這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顏天真絲毫不懷疑,自己若是再用力掙扎,肩胛骨都會被南弦給捏碎了。
“良玉,你莫要掙扎,我是練過邪功的人,我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才習得這高深武功,鳳雲渺都未必打得過我,你就更別想着能從我手中逃脫。”
顏天真十分想譏諷他幾句,卻奈何發不出聲音。
“走吧良玉,我帶你去玩,你乖乖的別掙扎,你若是敢掙扎,我會毫不留情的捏碎你的骨頭喔,會很痛的。”
南弦輕笑着,拎着顏天真到了窗臺邊,打開了窗戶,帶着她直接掠了出去。
他身輕如燕,即使多帶着一個人,也並沒有感覺到絲毫負擔。
輕鬆避開了王府的下人,他揪着顏天真到了高牆邊上,正打算帶着她離開,卻聽身後響起兩道低喝——
“什麼人!”
“大膽狂徒,竟敢挾持郡主!”
很顯然,被王府內的護衛發現了。
南弦迅速轉過身,眼見着一名護衛衝了上來,絲毫不躲,任由那護衛的拳頭打到了他的面前,他迅速出腳,踹向那人的小腿,那人一個趔趄,被他一隻手扣住了頭顱。
他另一隻手還捏着顏天真的肩膀,並沒有鬆開半分。
顏天真親眼見着那名護衛在南弦的手掌下抽搐着,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的頭遊移到腳,呈現十分有規律的波浪狀,那是——無形的內力。
他在使用噬功法,吸取對方的功力。
片刻的時間,他手上的那名護衛就軟趴趴地倒下了。
另一人似乎被這一幕驚愕住,不敢相信這世間有如此古怪武功,就在他愣神的這一刻,南弦拖拽着顏天真閃到了他的面前,用同樣的方法,奪取了他的攻擊。
顏天真望着在他手上抽搐的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那護衛的目光中還帶着難以置信,夾雜着掙扎與無助。
顏天真想要出手,卻察覺到捏着肩膀的那隻手緊了一句,南弦在無聲警告她,不要亂動。
將手上的護衛扔開,南弦冷哼了一聲,“酒囊飯袋,送上來也只是給我白白吸而已,要是鳳雲渺或者尹默玄送上門來,我會很高興的。”
話音落下,他猖狂一笑,提着顏天真躍上了高牆,揚長而去。
顏天真聽着耳畔呼呼的風聲,颳得她臉頰生疼。
這廝的武功實在高到有些變態。
想想也是,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拿自己的妹妹去練功,犧牲這個唯一的妹妹,換來了一身絕頂武功。
能狠得下心付出代價,也就能拿到相對應的回報。
但,終歸爲人所不齒。
這已經不僅僅是冷酷無情所能形容,應該稱之爲——滅絕人性。
終於等到腳底落地之時,顏天真擡眼掃了一遍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園林之內,周遭梅花盛開。
這是一處寬敞的梅林,位於帝都南面。
南弦在她的脖頸處輕輕一點,道:“縹緲心經上記載了許多點穴法,方纔封了你的啞穴,才讓你喉嚨哽着一口氣,發不出聲音,現在你可以說話了。”
“你要我說什麼?你抓我幹什麼?”
“許久沒見到你,格外想念,帶你出來玩玩不好嗎?”南弦笑道,“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我會變成這樣?”
“你的體內住着兩個你,一好一壞,好的你出現的時間較長,壞的你出現的時間較短,好的你將我看作了你的心上人,壞的你不拿我當回事,這很好分辨。”顏天真面無表情道,“你在我看來,就是一個有病的人。”
“唔,想不到你如此鎮定自若,難怪那個笨傢伙喜歡你,你的確是有些與衆不同啊。”
“你這樣自己罵自己,十分滑稽。你不如另起暱稱,將你們兩人區分開,依我看,他就叫白弦,你就叫黑弦,如何?”
“白弦?黑弦?白代表善,黑代表惡,不錯不錯。”
南弦朗聲一笑,轉身走到了梅樹下的桌子旁坐下,朝着顏天真招了招手,“要不要過來喝兩杯?反正你如今也跑不掉,不如把酒共飲。”
顏天真並未拒絕,走上前去。
如今,走一步看一步了。
桌子正中央擺着一個酒罈,兩個酒碗。
“你事先準備好了兩個酒碗,是不是就料定了你能把我抓過來?”
“不是,另一個酒碗是阿繡的。我曾經也與她在此處共飲,不過我已經半年沒見到這丫頭了,也不知她跑去了什麼地方,是否還安好。”
“南繡是你的親妹妹,可是你這心裡,有她半點位置嗎?”顏天真冷笑一聲,“你爲了練上乘武功,連她都可以犧牲,現在你倒是想起來關心她了?”
顏天真此話一出,南弦眯了眯眼,“我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知道的可不少呢,比如你練到了噬功法的第二重,比如你曾經走火入魔,內息全亂,而你唯一的自救辦法,就是推宮過血,把自己身上無法融合的功力轉移到別人身上,方能自保,被轉移的這個人,必須是血脈親人,否則無效,而你父親在邊疆鎮守,那麼你唯一能選擇的,唯有妹妹南繡。”
聽着顏天真將這一事實拆穿,南弦目光一緊。
而顏天真還在繼續道:“被你推宮過血的這個人,不會立即死亡,但是五臟六腑都會受到侵蝕,身上多處部位感到灼癢與疼痛,還會伴隨許多紅斑與水皰,以及發熱、頭痛等症狀。所剩壽命不會超過三年。”
“夠了!”南弦臉色一沉,“你想指責我什麼?你覺得你有資格指責我嗎?阿繡被大夫誤診出了花柳病,你立即與她斷交,還對她冷嘲熱諷,你把她當成什麼?虧她之前還說與你是好姐妹,你壓根就沒把她當回事。”
顏天真自然不會與他解釋自己不是真正的良玉。
“我自然是有錯的,但我自認爲不比你這樣滅絕人性,我以爲南繡私生活不檢點,這才與她斷絕來往,從頭到尾,我都不曾想過害她。可是你呢?你是真正的置她的性命於不顧,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住口,這時候你就別在這裝什麼高尚。”南弦打斷她的話,“我把你抓過來可不是爲了聽你數落我的!就算是我害了她,又怎麼着?這是她自願的。”
顏天真狐疑,“自願?”
“我與她都曾經有過落魄時光,有一次我問她,如果將來大哥做了什麼對不住你的事,你會不會原諒大哥?她回答,當然是原諒啊。我剛開始練噬功法時,收拾了幾個欺負她的人,她說,幸虧有我這個大哥,否則她活不到這麼大,你看,她欠了我也不少,還我一次又怎麼了?”
聽着南弦說得理所當然,顏天真火冒三丈,拍桌而起——
“這他孃的叫自願?身爲兄長替妹妹出頭是應該的,她說了幾句感動的話,你就覺得她有必要爲你犧牲?!你想犧牲她的時候,問過她的意見嗎?你覺得她欠了你的,就該拿命來還?”
“做大事者狠得下心,哪能婦人之仁?”聽着顏天真的指責,南弦氣定神閒,“所有人都應該成爲我的踏腳石,就算是妹妹南繡,也當如此。我無牽無掛,將不會有任何弱點。”
“你有弱點,你的腦子就很有問題!”顏天真譏諷道,“按照你的說法,人可以爲了達到目的滅絕人性,那這世道就將永無安寧之日,人人都浸泡在自己的**之中難以自拔,那時候人就不再是人,而是畜生。”
“你罵我畜生?”南弦挑了挑眉,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就要對得起你這句話才行,你看,白弦這麼喜歡你,你卻對他不屑一顧,今夜,我黑弦就來幫他達成心願,如何?他期盼着有一天與你拜堂成親,那麼現在,咱們就去洞房花燭。”
望着他目光中促狹的笑意,顏天真非但不慌張,反而淡然一笑,“好啊。”
算算時間,馬上就要到子時了。
他這話分明就不是認真的,倒像是想要看她慌張無措的神情,滿足他戲耍人的惡趣味。
她就偏不讓他得逞。
“你以爲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我說真的。”南弦擒住她的手腕,往前方的房屋裡拖去,“到了榻上,我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我依然可以笑得出來,並且笑得很大聲。”顏天真沒有半分掙扎,有着南弦將她拖入房中。
顏天真察覺到心口處漫上一陣寒意,心知三色冰蠶又要開始製冷了。
冰蠶啊冰蠶,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救命不說,還能救節操。
顏天真被南弦扔到了榻上,眼見着南弦的身軀就要壓下來,她道:“等等,再讓我說最後一句話。告訴你一個不幸的事實,阿繡死了,我家中保存着她的骨灰盒。”
南弦愣住。
而就在他還沒有回過神時,顏天真的身軀開始結冰。
南弦眼見着她身上漫上一層寒霜,頓時一驚。
什麼情況?!
顏天真已經閉上了眼睛。
南弦想要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搖醒,手一碰到她,就被一層薄薄的冰霜隔開。
冬日裡的冰霜,凍得他瞬間將手抽回。
“你怎麼回事?怎麼結冰了!”南弦在她的肩膀上捶了一拳,“你給我醒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而他這麼一拳下來,非但沒有把冰層砸開,反而弄痛了自己的手。
‘嘶’
他抽了一口冷氣,收回手一看,虎口處被鋒利的冰渣子給劃傷了,瞬間就溢出了鮮血。
他頓時皺起了眉頭。
事情發展太超出預料。
她說阿繡死了?!
怎麼會死……
至少還有兩年的壽命啊……這麼現在就給死了?
不行,他必須要問個清楚!
他轉身走到了桌子旁,抄起椅子走到了榻邊。
望着榻上已經變成冰雕的顏天真,舉起椅子就砸了上去!
“砰”的一聲響,冰層沒有被破壞,反倒是椅子被彈開了。
他不死心,這一回使用上了更大的力氣,對着顏天真的身軀繼續狠力砸下!
椅子腳都給砸飛了,她身上的冰層依舊完好無損。
“見鬼了。”
南弦磨了磨牙,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要去廚房拎一桶熱水來,澆了她身上的那層冰!
他的行動十分迅速,不多時,就提着一桶熱水回到了房間,朝着顏天真身上緩緩傾倒。
滾燙的熱水澆在冰層上,全都順着冰層表面流淌下來,溼了被褥。
可就是沒有損害到那層冰。
南弦火冒三丈,將手中的桶朝着顏天真身上狠力一甩!
木桶四分五裂,冰層還是原來的模樣。
“這是什麼玩意!”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這究竟是冰層還是鐵片?爲何利器砸不開,熱水澆不化?
他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詢問顏天真關於南繡的事。
可是他沒有任何辦法喚醒冰封的顏天真。
顏天真不醒,他就只能在地上坐了下來,背靠着牀沿,胡思亂想。
阿繡死了?
是良玉故意騙他的,還是真的?
阿繡消失了半年……
若是她真的死了,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上,連她的遺體都無緣一見。
這一刻,南弦的腦海中浮現南繡的音容笑貌。
南繡,我唯一的妹妹。
你——真的死了嗎?
望着紗窗內透進來的月色,南弦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夜,他做了個噩夢。
夢中,被南繡一遍遍地聲討——
“大哥,你好狠的心啊。”
“你爲了練成上乘武功,置我的性命於不顧。”
“大哥,你曾說過,只要有你在,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可是,最終害了我的卻是你。”
“哥,我死了,離你死也不遠了。”
“哥,地下好冷啊,要不要下來陪我——”
南弦從夢中驚醒——
“不要!”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明亮。
天亮了。
他的腦門與背後的衣裳,卻被冷汗浸溼。
夢中南繡的聲討,還依稀在耳畔迴響。
他晃了晃腦袋,不願意再胡思亂想,轉頭望向榻上,驚奇地發現此刻顏天真身上的冰霜已經化開。
那一層堅固的冰霜是怎麼化的?
他沒有目睹過程,此刻自然覺得很是納悶。
顏天真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迅速坐起了身,一轉頭就看見南弦趴在牀沿邊上,腦門上的冷汗都還沒擦拭。
就連臉色也是……一言難盡。
“這麼差的臉色,該不會是做噩夢了吧。”顏天真慢條斯理道,“昨夜,阿繡的魂魄來找你索命了嗎?”
“不要拿些鬼神之說來嚇唬我。”南弦冷笑一聲,隨即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昨夜子時過後,你爲何身上結出冰霜?”
“中毒了唄。”顏天真道,“我身上被人打進了一隻冰蠶,這是劇毒,每到夜裡,我就會化爲冰雕,第二日太陽升起,我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動,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我將會徹底結成一尊冰雕,並且永遠不化,我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可我的遺體將會保存完好,你可以稱我爲——自由女神像。”
此話一出,南弦自然是狐疑,“世間存在這種東西?”
“你這麼邪門的武功都能存在,爲何邪門的冰蠶就不能存在?你昨夜也看到了,我化爲一尊堅固的冰雕,在我被冰凍的期間,沒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我。我都是個將死之人了,不怕你威脅我。”
顏天真漫不經心道:“你也別想着拿我去威脅誰,逼急了,我就自我了斷,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頂多再活個幾十天而已,爲了不拖累親人愛人,不活也罷。”
顏天真說得十分隨意,彷彿視死如歸。
南弦思索着她話裡的真實性。
昨夜他的確嘗試過破冰,用了多種方法,均沒有成功。
可見——她被冰封的時候,的確沒有任何法子可以解救她。
“南弦,此刻的你看上去似乎沒有昨日那麼自信了。”顏天真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因爲良心難安嗎?難得你對南繡還會有一點點記掛,可惜,你救不回她。”
南弦豁然擡頭,“她真的死了?”
“我親手將她火化,親手將她的骨灰帶回來,還能有假?阿繡死在我的懷裡,我們已經冰釋前嫌,她心地不壞,是你毀了她!你毀了她的一切!”
“不是我!是你們這些該死的皇族!不是我!”南弦低吼着,聲線顫抖。
顏天真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一個關鍵詞。
該死的皇族?
尹氏皇族的人,誰對不起他了嗎?
不等她細問,南弦再次開口,語氣比之前平靜了些,“這鸞鳳國的天,該變變了,放眼各國都是男權之國,事事男子當家作主,鸞鳳國怎麼就偏偏格格不入?身爲女子,你們個頭不比男子高,身子也不比男子強壯,憑什麼就要凌駕男子之上?你們女子的力量分明不如男子,卻讓你們統治這片國土,呵。”
顏天真額頭一跳。
女權之國,出了他這麼一個男權主義者。
他這是想翻天?!
“黑弦,你很有想法啊。”顏天真冷嗤一聲,“這片國土不適合你生存,你可以滾到其他大國去謀一個職位,看看人家國君看不看得起你。”
“不,身在鸞鳳國,我絕不離開。”南弦搖了搖頭,“我所希望的,是鸞鳳國跟上其他大國的腳步,全天下都以男子爲尊,女子們皆匍匐在男兒腳下,鸞鳳國不該是個例外。”
“你這麼能耐,你怎麼不去生孩子?你們男人再怎麼強悍,還不是我們女人生的?!”
“沒有我們男人,又哪來的你們女人?你們女人跟女人能生嗎?”
“生孩子苦的是女人!養孩子苦的也是女人!你娘生你是不是白生了?你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應該讓你娘把你塞回去,重新生一遍。”
“呵。”南弦冷笑一聲,站起了身,“良玉,你對我很沒有信心,那我就讓你看看,這片國土,最終是不是被男人統治。我相信有許多男子都不滿於你們女子的制裁,想要反抗者諸多,我會將這羣人變成我的團體,讓不服你們管制的人,都能英勇起義。”
“暴君當政,官逼民反,人民起義就無可厚非。你這他孃的叫造反!”
“我說起義,就是起義。”南弦攤手道,“我將會是這羣起義民衆的首領,我會帶領着他們,創造一個新的盛世。而咱們尊貴的女帝陛下,應該淪爲階下囚,包括你們這羣無恥皇女,誰都別想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