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園本是秦家的一個園子,秦國公獲罪後,被內府沒收。女皇爲了賜福於民,下令將秦園等王公貴族的園子對百姓開放。一些精明的商人在園子裡建起了酒肆茶樓,將其變爲百姓消遣的好去處。內府看見有利可圖,也插手進來。秦園中的望月樓便是內府開設的酒樓。秦鸞將聚會的地點選在這裡,也是最爲便利的。
內府得到命令,立即加派內府兵將秦園內的官員百姓都驅逐出去,並在外圍設立了衆多崗哨。被攆出來的,和剛剛到達的官民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這麼大的排場,難道是女皇要來遊幸嗎?
禁衛軍護着一個車駕緩緩停在秦園門口。
有人看見禁衛軍,一面竊竊私語,一面翹首以待。看依仗的規格,不是女皇,倒像是一位公主。衆所周知,本朝有公主封號的人不少,但正牌的公主只有一個。
有消息靈通的,很是得意地顯擺自己的見識,告訴衆人:“這位公主既不是姓李,也不姓武,而是姓秦,乃是這秦園原來的主人,秦國公家的小姐。”
“是嘛?秦國公不是犯罪被殺了嗎?”有人的消息顯然很滯後。
那人道:“那是冤案,皇帝又下令平反了。這位秦小姐也是因禍得福,被封爲公主,而且當上了內府總管。那可比真正的公主還風光啊!”
有人對別的事情更感興趣,道:“噯,你們知道嗎?想當年,這位秦小姐可是神都四大美女之首。”
那人道:“這倒是真的,而且她現在一人寡居,嘿嘿……”
“你傻笑什麼,這樣的人物也是你能想的?”
“想想不行嗎?”
“快看,下車了!”
衆人不約而同地擁擠着、伸着頭想要去一睹秦鸞的風采。待她從馬車裡探出頭來,許多人都是倒吸一口氣。雖說她不再是嬌豔的二八年紀,卻風華正茂,國色天韻。
她不經意回眸,瞥見擁擠的人羣,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於是大方的笑了笑。簡單的一笑,在很多人看來,那就是衝着自己的,心神不禁爲之一蕩。
許是太過擁擠的緣故,有人失足跌倒,引起了一陣慌亂。但有人因此誤會了,以爲是要下跪,便一個跟着一個呼啦啦跪了一地。其實,在這種時候,跪與不跪皆可。但大多數人都跪下了,其餘的也不好杵在那裡。秦鸞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看着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人們,一顆心也加速跳動起來。
這時,又有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雖然沒有前呼後擁的護衛和隨從,但那輛簡樸的馬車無人不識——那是英國公的座駕。英國公一生斷獄察奸,鐵面無私,在百姓中的威望極高。他曾幫助過一個車伕洗刷冤情,那個車伕無以爲報,便用得到的賠償金打造了一輛有特殊標記的馬車送給他。爲此,還有人趁機彈劾他收受賄賂。神皇得知後真相後,特意賜了四匹御馬給他拉車。
秦鸞自然也認得這輛特殊的馬車,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說起來,她很有可能是英國公的私生女,竟是曾經的好姐妹楊鶯的姑姑。她揮手示意手下的人將自己的馬車拉走,以便給楊鶯騰出地方,然後站在那裡候着。
楊鶯沒想到會有這麼熱鬧,但既然來了,又不能不下來。衆人看着她下車,又是一陣切切私語。那個見多識廣的人其實並不認識深居淺出的楊鶯,但擋不住想要顯擺的,對身邊衆人道:“這位應該是那位楊小姐了。她既然也來了,莫不是當年的四大美女都要來?”
衆人聽見他這麼說,愈加好奇。四大美女的名頭,大家都有所耳聞,但具體是哪四個人,卻不是人人都能說的清的。
衆人正在熱烈討論的時候,又有一輛馬車趕到。
“來了,來了,快看,這又是哪個?”
但是,讓那位見多識廣的人疑惑的是,車上陸續下來三個人,而且他一個都不認識。
秦鸞見上官蝶也來了,笑道:“怎麼,你不是說不來嗎?”
上官蝶道:“你若不歡迎,我便回去。”
有人認出了上官蝶,忙道:“這不是陛邊的女官嗎?”
衆人一聽,便知道此人乃是朝堂上的官員,紛紛向他打聽情況。但他還保持着官員的謹慎,先是閉口不言,然後就了人羣。
楊鶯看見上官蝶,又看了看與她同來的慧心和朱鳳,最後看向秦鸞,不是說好了是她們四個相聚嗎?爲何又多出了一個陌生人?
秦鸞忙道:“這裡人太多了,我們進去說。”
說着,她一手拉着楊鶯,一手拉着上官蝶走進了秦園。
慧心和朱鳳也說說笑笑地跟了進去。
……
終於清靜了,秦鸞正式把上官蝶向其餘三人作了介紹。別人倒還好說,但楊鶯看向上官蝶的目光有些不同尋常。她雖然不經常出門,但朝中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這上官蝶似乎跟柳晏有過一些傳聞,但後來又不了了之了。
“咳咳!”秦鸞作爲召集人,首先說道:“各位,我把大家請來,一來是爲了暢敘舊情,二來是爲了慧心。”她一指慧心,道:“如今她還俗了,開始了新的人生。但她的身世還是個迷,我們助她查清楚。”
楊鶯拉住慧心的手,道:“可憐的小尼姑,這事,我恐怕無能無力了。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祖父還在世的時候,我就請他幫你查過,可是就連他也沒有辦法。”
秦鸞道:“你怎麼知道英國公沒有查出來?或許他查出來,又因爲各種顧慮沒有說出來呢?”
楊鶯狐疑看了看秦鸞,又看了看慧心,問道:“爲什麼這麼說?”
朱鳳道:“別瞎猜了。聽你們的意思似乎找到了什麼線索?”
楊鶯道:“是嘛?那就說出來,咱們大家參詳一下。”
慧心點點頭,道:“數日前,陛下派人到感業寺請師傅。師傅病重,不能應召,便命我代爲覲見。臨行前,師傅告訴我,陛下應該是找她打聽柳晏的事。”
“等一下!”上官蝶問道:“尊師能未卜先知?”
慧心笑道:“她能不能未卜先知我不知道,但她確實知情。她告訴我,神皇九年,玄奘大師委託她臨時照顧一個宮女。一年後,一個姓柳的人把那個宮女接走了。而那個宮女就是柳晏的母親。我進宮之後,便把這些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女皇。”
朱鳳正要發表看法,但想起崔玄微的囑咐,立即又閉上了嘴。
楊鶯似乎並不驚訝,道:“這事還是被人挖出來了。”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聽起來她也知道這件事。
秦鸞道:“我打聽了一下,據說是老總管臨終前跟陛下說的。”
楊鶯冷笑道:“這個老太監是怕自己把這個秘密帶入棺材裡,他可真是忠心啊!。”
慧心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楊鶯道:“柳晏的外公叫柳爽,而那個宮女就是他的女兒,是他送進宮裡服侍當年的王皇后的。王氏獲罪後,柳氏不僅沒有受到牽連,還一度得到過女皇的恩寵。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應該接近先帝……”
“繼續說啊!後來怎麼樣了?”慧心催促道。
楊鶯道:“後來,她得到先帝的寵幸,還懷上了孩子。”她又停頓了一下,掃視了衆人一眼,繼續說道:“再後來,那個孩子夭折了。”
衆人都默不作聲,卻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強橫的女皇是絕對不會允許那個孩子存活下來的。但這些話,誰也不敢說。
“失去孩子後,柳氏也因爲屢屢犯錯受到懲罰,最後被送給了玄奘。玄奘是得道高僧,既沒有接受也沒有拒收,而是偷偷送到你師傅那裡。然後讓她的家人來領走。”楊鶯似有猶豫,但還是說了下去,“傳聞,柳氏出宮的時候有孕在身,而後又在感業寺生下一個孩子。”
上官蝶道:“即便傳聞是真的,也不可能是柳晏,年齡對不上。”
楊鶯道:“別忘了,柳晏還有一個長兄,而且年齡正好對的上。”
上官蝶也想了起來,不禁暗暗替柳晏擔心。不過,按照女皇的脾氣秉性,她也未必會遷怒於柳晏。否則她早就聽見動靜了。
楊鶯盯着慧心,問道:“柳晏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慧心道:“你不知道,陛下賜我姓柳!幸虧我參禪多年,頗有些定力。不然的話,當場就嚇死了。你們比較瞭解她,說說看,她只是心血來潮還是另有所指?”
楊鶯道:“以你的年齡,不可能跟柳氏有任何關係。女皇賜姓應該是隨意的吧!”
上官蝶卻搖了搖頭,“她做的任何事,看似隨意,實則另有深意。不可不慎!”
朱鳳實在忍不住了,問道:“柳氏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是哪一年出生的?”
楊鶯皺了皺眉,突然瞪大了眼睛。
“不會讓我說中了吧?”朱鳳趕忙捂住嘴。
慧心一把抓住楊鶯,問道:“你倒是說啊!”
楊鶯道:“還真是讓她說中了,那是個女孩,跟你同一年出生。而且……是不是夭折了,女皇應該最清楚。如今,她又特意賜你姓柳,一定是有緣由的。”
“你別嚇我!”慧心一改往日的淡定從容,臉色變得煞白。
秦鸞道:“還有一件事很可疑。你師傅爲什麼要求你在她圓寂之後還俗呢?或許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保護你了。”
“那她爲什麼不跟我明說呢?”慧心徹底慌了。
這個問題沒人能夠解答,這件事本身就疑點重重。
秦鸞道:“別慌,這也不一定是禍事。一者,女皇有收集敵手遺孤的嗜好,你非但不會被,反而會得到一般人得不到的恩寵。”她看着上官蝶,笑道:“關於這一點,她體會的最深。”
上官蝶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再者,你有親人了,而且還是個不同尋常的人物。”秦鸞繼續安慰慧心。
關於柳晏的傳聞,她倒是聽過不少。面前四個人,幾乎每一個都跟他有着特定的關係。楊鶯曾是他的未婚妻;秦鸞和上官蝶跟他有過糾纏;朱鳳的婆家乃是柳晏的師門。
上官蝶道:“他去泰山了。如果你想要跟他聯繫的話,或許我可以想想辦法。”
慧心猶豫了片刻,道:“還是等等再說吧!”
上官蝶道:“既如此,我們就不要提他了。”
衆人沒有異議,卻又找不出別的話題,竟冷了場。
秦鸞笑道:“我們姐妹,雖然出身不同,經歷也殊爲迥異,但直到今天爲止,也都算是重獲新生了。往日種種,都讓它灰飛煙滅,今日不醉不歸!”
楊鶯心下黯然,她們四個中,秦鸞沉冤得雪,備受恩寵;朱鳳洗脫了紅塵往事,嫁坐良人婦;慧心還俗,重新開始人生;新加入的上官蝶似乎也在蛻變。自己呢,似乎還在舊路上踟躇,看不到未來。
其實,其他人也是這般想法,包括表現得很豁達的秦鸞。今日的驚豔,看似風光無限,但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以前也是如此,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用柳晏的話說,她沒有真正在意過任何人,卻總是希望所有人都在意她。
朱鳳雖然表現得很鎮定,但她的出身決定了這輩子只能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崔琰雖美,卻不是她一個人的。崔家雖然名重九州,自己在那裡只是地位卑下的奴婢。
慧心在這些人中看似最像重獲新生的,但隨之而來的是籠罩在頭頂的烏雲,不知何何時會電閃雷鳴,將其置身於暴風雨之中。
上官蝶雖然致力於讓一家人團圓,但她深知這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事,對她而言是那麼遙不可及。父親上官宏是岱宗的人,母親輕舞仙子則是瑤池的人,兩人身處對立的,要使得他們重新走到一起,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秦鸞的提議深合衆人的心思,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入愁腸,不醉不歸。